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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6:19:03 作者: 子鹿
見絳塵搖頭,謝逢殊自己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
「明日法會就要開始,還沒問你,渡厄境的入口到底在哪?」
絳塵道:「湖裡。」
謝逢殊一愣:「窗外這湖?」
絳塵點點頭。
「法會為期三日,入口何時顯現?」
絳塵答:「最後一日,朝拜眾人燃萬盞蓮燈入湖,渡厄境入口即現於天地。」
他說話向來不急不緩,有股安定人心的意味,謝逢殊聽得心猿意馬,不自覺盯著對方的臉看。
這眉眼唇峰,多一分太過,少一分太淡,怎麼偏偏就長成了合謝逢殊心意的樣子?
他看的時間太長,直到對方察覺到了,也抬眼看過來。
謝逢殊裝作不在意地移開視線,目光落到絳塵旁邊的燈上,忽然又想起了長明殿中三千盞金蓮燈。
謝逢殊心念一動,問:「你這盞長明燈也是替人點的?」
果不其然,絳塵停頓了一會兒,答:「是。」
謝逢殊點點頭,問:「你的意中人?」
大概「意中人」這三個字太過直白,絳塵這次停頓的時間久了許多,最後開口道:「……是為他所點。」
哦。
謝逢殊偏頭看向絳塵,片刻之後掛出一個笑容,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迦云為意中人點燈,是求她平安喜樂,你呢,又替她求什麼?」
絳塵屋內的窗戶沒關,春風料峭,掠湖而來,吹得長明燈燭火微動。絳塵低頭,抬手替它遮住一點風。
良久之後,他開口了。
「他看似意氣疏狂,實則心性堅韌,遇事不問天地,只求不愧於心,萬難不改其志,萬死不退其道,因此受了許多罪 ,吃了許多苦。我點一盞燈,求他此世苦海回身,所願皆得。」
跳動的燭火之中,他語氣溫和低沉,謝逢殊聽後第一個念頭居然是,絳塵應該是第一次和自己說這麼長的話。
繼而才是淡淡的苦意,從謝逢殊心裡一點一點往外散,仿佛融進了周身的血肉經脈,讓他連對絳塵笑一笑都費勁了。
於是他乾脆把剛才硬擠出來的一絲笑也收回來了,自暴自棄似的仰頭看著絳塵問:「你入渡厄境是為了她?」
絳塵沒有說話。
應該是了。謝逢殊點點頭:「她現在人呢?」
絳塵依舊沒有開口,只於燭火之中抬眼看過來,眼神平靜無波,好像和謝逢殊間隔了千百年。
謝逢殊突然便失了繼續往下問的興趣了——去他的秉燭夜談,自己本好好在房裡睡覺,偏偏腦子出了毛病,非要來給自己找氣受。
謝逢殊仰頭「騰」一下站起身,衝著絳塵一點頭:「我知道了,你休息吧。」
語畢,謝逢殊也不管對方臉上是什麼表情,徑直出了門。
他被氣惱與苦意壓得睡意全無,不想回房,聽見街上的喧鬧聲,便往樓下去,想去街上逛一逛。
入了夜,主街上反而比白日更熱鬧了些。賣吃食或是玩物的攤販沿街叫賣,街兩旁的茶樓酒肆門帘半放半卷,不斷傳來歡聲笑語,還有更多的是賣香燭佛燈的小攤,檀香一點,散出朦朧的煙霧來。
這一切謝逢殊都見著了,也聽著了,卻不入眼不入耳。他沿街走著,提不起精神,只半路順手買了一串糖葫蘆,咬了一口,又酸又苦。
謝逢殊不想吃了,舉著那串糖葫蘆在街上晃蕩了一會兒,想起來要給鳴珂買禮物, 挑了半晌,最終在街邊買了個黑色的泥哨。用皮繩穿著,上面用金筆描了一對青鳥,精緻小巧,估計鳴珂會喜歡。
謝逢殊收好泥哨,剛往客棧走了幾步,身旁忽地有人湊過來大聲道:「是你!」
這女聲清脆如鈴,謝逢殊轉過頭,居然是那天寒隱寺中和絳塵問路的女子。今日她的胭色衣裙換成了青色,斜斜插了一支玉簪,看起來生機勃勃。
小姑娘和謝逢殊打了個招呼,又環顧了一圈。
「那天和你一起的法師呢?」
謝逢殊答:「睡覺呢,沒出來。」
眼前的女子懊惱地嘆了口氣,又問:「那他叫什麼名字?」
謝逢殊不答了,挑眉道:「你關心那法師幹什麼?」
小姑娘臉突然紅了:「我只是想知道他叫什麼,是哪座廟裡的。」
……妙香民風如此開放嗎?
謝逢殊頗有些無言地看了她半晌,最後實事求是提醒道:「這位……姑娘,那是個和尚。」
小姑娘年紀不大,倒是膽子大得很,仰頭看著謝逢殊,語氣乾脆地道:「就算是和尚,也可以還俗的呀。」
她語氣裡帶著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是沒有吃過苦受過挫的閨閣小姐。謝逢殊見她這副樣子,想到了自己,又想到了剛才絳塵口中說的人,忽地一笑。
若要論愚痴,誰也別說誰。
能點醒一個是一個,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轉頭看著她,正正經經地答。
「姑娘有所不知,這和尚心裡有人了,他喜歡那人,此生只為那一個人動凡心,也只願為那一個人入紅塵。」
似乎看出來謝逢殊並不是在說謊,眼前的女子噘了嘴,手中的繡帕被絞成一團,連眼圈都紅了,最後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垂下手,有些不服氣地小聲問:「那人是誰啊?」
我哪知道是誰,我也想知道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