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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6:03:01 作者: 三水小草
初見肖景深,他覺得對方應該一身的故事,可他演戲的時候卻總是被局限在一個框子裡,這個框子裡的演員並不是不敬業,他們演什麼都不會讓人覺得不好,可是距離「極好」卻有一個脫胎換骨的距離。
李許默認為肖景深能夠做到更好,顯然桑杉也是這麼認為的,才會用幫他跟小水窪的扶持基金牽線為條件把他塞進來演趙高,甚至直接跳過了選角的這一步。
「老肖啊,在你眼裡父親是危險的,那你覺得這種危險,是因為孩子出生長大就背負了對父母的原罪呢?還是因為父母的……品德?」
仿佛有一把刀插進了肖景深的心裡,瞬間就有黑色的血液沿著傷口噴出。
這些年,筋疲力盡的時候太多,能胡思亂想的時候太少,所以他慶幸於自己的忙碌,可以讓他把種種拷問深埋,永遠不用去面對。
究竟是誰錯了?
是我生而有錯麼?
還是我做錯了什麼?
我的爸爸和媽媽他們知不知道我在經歷著什麼?在他們的眼裡這是不是都是我活該承受的?
到底是誰做錯了事情?才讓我活得像是一條狗?
肖景深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犀利,在他的眼眸之下,有無數灰暗的東西在翻滾流淌,那是這些年被他強行壓制的痛苦與……憤怒。
「導演,我身體有點不太舒服,今天能請假休息一下麼?」
捂著自己的雙眼,他低頭,弓著腰,語氣虛弱地向李許默請假。
「不行。」導演堅決拒絕了他,「你現在就去準備演第六節 。」
「我演不了。」
「你經紀人向我推薦你的時候,可是說你吃苦耐勞絕不請假,要不要你現在打電話自己跟她說一聲,讓她找我替你請假?」
看著肖景深仿佛十分難受的樣子,在一旁看著的冉曉都覺得不忍心了,他想讓導演別這麼嚴厲,卻被陸叢偉拉住了。
「噓。」男人對男孩兒搖了搖頭。
在最初的折騰之後,他發現李許默其實是個還算善於溝通和交流的人,後續跟劇組演員們的討論也是很順暢的,除了老肖。前幾天他忍不住私下跟李導演說不要總折騰肖景深這個老實人,得到的回答是「溝通是建立在了解基礎之上的。」
到了今天,他終於明白了,李許默導演是認為肖景深把自己的真實情緒藏得太深了。
「導演,我現在真的演不了。」
「你又不是真的生病要死了,怎麼可能演不了。」
太疼了,心裡真的太疼了,指間能感覺到從眼中沁出的濕熱,肖景深恍惚覺得那不是淚水而是血,從他心裡流出來的血。
「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專業的麼?說不能演戲就不能演了?」
李許默自己都覺得自己冷酷過了頭,可是他決不能在這個時候放手,他把自己的下一部戲都賠給桑杉了,這個時候鬆手了,他就虧大了。
他甚至不肯給肖景深平復心情的機會,讓化妝師迅速給肖景深整裝,燈光師也開始準備,然後他掏出了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半分鐘之後,鐵石心腸的李導演有些不忍地對那個看起來痛到了極點的男人說:
「桑杉讓我轉告你----
『要麼演,要麼滾』。」
第84章 牛奶
即使有專業的打光,拍戲的大殿依然很黑,高高的台階上面像是蹲著一隻巨大的野獸。
站在光暗交界處,冉曉忍不住回頭看站在他身後幾米外的肖景深。
一會兒他們要拍的戲非常簡單,嬴政看著扶蘇指著大門說:「從今以後,寡人沒有你這個兒子。」
扶蘇行禮,然後轉身走出大殿,路過趙高。這時,攝像機鏡頭拉近將焦點轉移到趙高的身上,給他一個眼部特寫。
冉曉看見那個「趙高」正站在他的位置上,雙手端在身前,表情嚴肅,讓人完全想像不出來,就在十幾分鐘之前,他還蜷縮在地上像是一個失去了家的男孩兒。
導演跟他說「要麼演,要麼滾」的時候,冉曉真的以為他說不定會轉身離開,可是沒想到,他只過了一會兒就站起身去補妝,儘管能看出來他是咬著牙在堅持的。
那一刻,冉曉說不上來自己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兒。
「肖大哥的經紀人對他真狠啊!」他小聲跟陸叢偉這麼說道,兩個人的對手戲比較多,他跟陸叢偉這個老大哥的關係迅速好了起來,冉曉覺得在整個劇組裡,陸叢偉算得上是脾氣第二好的人了,第一好當然是肖景深。
「經紀人這時不狠還能怎麼辦?哄著他說不拍了?讓導演直接換人?那怎麼可能?演員沒那麼好當,整個劇組一天多少錢燒著,一個人不演了,那就是把整個劇組都得罪完了。咱們這些人拿了片酬,就得做自己該做的事兒。」
陸叢偉戴上皇帝的毓冕,隨手拍了拍年輕後輩的肩膀。
「知道什麼是演員麼?真正的演員就是你媽死了,你演戲要笑就還得笑。別以為當演員就是漂漂亮亮演戲開開心心拍照,沒事兒給人簽個名兒,你要當了演員,你就得對整個劇組負責。」
這是冉曉父母在他決定當演員的時候對他說的,那時候他還沒放在心上,現在卻依稀明白了。
演員沒那麼好當,娛樂圈沒那麼好混,絢麗浮華的背後,是近乎於將靈與肉割裂的以身相擔。
「action!」
第一遍拍攝的時候,冉曉走神了。第二遍拍攝的時候,他行禮轉身的節奏不對。
在重新準備拍攝的間隙,他又偷偷轉過身去看著肖景深。
向來是個老好人的男人,現在的臉上像是被人糊了一層漿糊,將一個表情固定在那裡,儀態和手的擺放都十分到位,仿佛一個紋絲不動的假人。
第三次,冉曉又出現了失誤。
導演忍不住了:「扶蘇,你這麼喜歡去看趙高,就讓他給你當父親好不好?」
大男孩兒羞愧地低下了頭,卻忍不住又偷瞄了肖景深一眼。
他依然像是一尊雕像,靜靜地屹立在那裡。
「趙高,別忘了你一會兒的眼部特寫,別扶蘇不暗戀太監了,你又變成木頭人了。」
肖景深依然不說話。
李許默搖搖頭,讓燈光準備,再次開拍。
嬴政憤怒的目光中隱隱含著失望,他征服了整個天下,他是創下前所未有之基業的帝王,可他作為一個父親,卻與自己的兒子漸行漸遠。
看著自己的兒子被儒生簇擁,聽著他用一種過分恭敬的語氣說著反對自己的話,嬴政感覺到了一種讓人無力的痛苦。
「從今以後,寡人沒有你這個兒子。」
此言一出,整個大殿陷入了徹底的寂靜,跪在地上的扶蘇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自己的父皇,眼睛裡仿佛有水光閃過。
雙手舉高,停於眉前,已經可以被稱為男人的男孩兒彎下腰去,給自己的父親行了一個拜禮。
「扶蘇,告退。」
保持著雙手齊眉的動作站起身,緩緩後退,走到幾米外的地方,他轉身,黑色的袍角劃出了一個讓人心痛的弧度。
站在高處的帝王已經背過身軀不再看他,父子相背,漸行漸遠,他們懷著不同的政治理想,此時還想著未來有一天可以說服對方,竟無人知道這竟然是永訣。
扶蘇即將走過趙高的身前,也在一直暗中觀察肖景深表現的李許默居然覺得有些緊張,他搓了一下手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攝像機。
當年輕儒雅的公子扶蘇走過的時候,趙高微微垂了一下眼睛,他仿佛和平時一樣態度恭順,可是下一秒,他的眼睛又冷冷地抬了起來,總讓人如沐春風的溫柔唇角勾起了一個譏誚意味的弧度。
還沒等人想明白他到底在譏笑什麼,他的眼睛已經變得異常明亮----那是野心之火被點燃的光。
因為在這一刻,他已經看見了扶植自己學生胡亥上位的可能。
真實的嘲諷,真實的野心和欲望,難以收斂自己情緒的肖景深在這一刻的表現讓李許默驚艷不已,他完全相信,「趙高」眼裡的那一團火就是秦朝破滅的起點,他註定用野心讓一個廣袤王朝為他陪葬。
「很好!過了!」
把攝像機扔給自己的助理,李許默笑容滿面地快步走向肖景深。
「你這次演得超棒啊!我跟你說,你根本不用拿一層層掩飾性的情緒來偽裝自己,你自己的真實情緒已經非常非常有感染力了你知道麼?真實的才是動人的,你明白麼?」
慢慢抬眼看了看李許默,肖景深習慣性地想笑一下,卻終究沒有笑出來。
原本以為要磨幾十遍的鏡頭居然四遍就過了,李許默幹勁十足,又壓著肖景深連拍了幾條趙高的戲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