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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6:03:01 作者: 三水小草
「這樣對峙感更強烈,放心,我這段還是為內容服務的,不是『為美而美的構圖』。」
說著,李許默讓屏幕轉到了肖景深拍攝的鏡頭上。
仗著自己年紀小就趴在前面看效果的冉曉看見那些畫面,不由地愣了一下。
「取景範圍很小,顯得畫面很壓抑。在兩個人都是側臉對著屏幕的時候,父親的壓迫感被刻意強調了……哇,這段兒更明顯。」
畫面中,扶蘇面對著鏡頭,而嬴政是背對著鏡頭的。
那張年輕的臉龐上有壓抑的痛苦和無奈,嬴政的背影也顯得更加冷酷和強大。
「從電影的景框選取角度來說,在大部分情況下,完全面對觀眾的角色會更讓人產生更親密的交流和情感代入,背對的人則完全相反……老肖,為什麼就連秦始皇說話的時候,你都沒有給他一個正臉?他是主角,我們不提露眼原則,你好歹讓人們看見他說話時候的樣子吧?還有側面拍攝的時候,老肖你的空間對比太極端,給人太大的壓迫感了,這段戲是父子爭吵啊,為什麼你拍的好像父親隨時要捅死扶蘇一樣。」
肖景深靜靜地聽著導演點評完畢,抬頭笑了一下。
「我突然很想試試這種父子感更強的對比方式,有點激進了,您覺得我的實驗效果怎麼樣。」
如果不是桑杉有話在前,李許默覺得自己一定就被肖景深這麼忽悠過去了。現在他很好奇,肖景深之所以沒有給嬴政正面鏡頭,是不想,是不願,還是不敢。
「用鏡頭表現,你不如用語言表現。」
李大導演重重拍了一下腦袋,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
「老肖啊,這樣吧,你當一個旁白,給我講一下,你在拍這段戲的時候,內心台詞是什麼樣的。」
肖景深:……
「父親無意中將孩子置於死地這種事兒是他精神上的七寸,你捏准了打,會有不錯的收穫。」
那天晚上,桑杉是這麼對李許默說的。
肖景深站在所謂的秦宮大殿之後,仿佛聽見了外面有樹葉泛著黃被風吹落在地,一個秋天來了。
第83章 拷問
「我能查到的所有資料都在這裡了。」
把u盤扔到桑杉面前的桌子上,廖雲卿屁股一撅,自顧自地在對面坐下了。
桑杉的眼睛看了u盤一眼,又轉向廖雲卿,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親切的微笑。
「辛苦了。」
廖雲卿被桑杉笑得一激靈,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有話說話啊,你別對我亂笑,嚇死我了!」
盯了廖雲卿一眼,桑杉收斂笑容問道:
「都查清楚了?」
「我要是還嫌不清楚,你就得另請高明了,趕緊看看行不行,然後跟我說說怎麼還能整了黃武德,前幾天這個臭傻逼包的那個小姑娘男朋友把他給套麻袋揍了一頓,哎呀,慡!快說,你還有什麼法子?」
桑杉搖搖頭:「說,你的文檔字兒太多了,不想看。」
廖雲卿張嘴就想糊桑杉一臉的髒字兒,如果不是她面對桑杉就是下意識犯慫的話。
「你直接回答我幾個問題吧。」
轉了一下手中的筆放在一邊,桑杉直起身,雙手十指相扣放在桌子上。
「金湖娛樂和騰飛的幕後老闆閻小俊是什麼關係?」
廖雲卿翻了個白眼兒:「金湖的老闆是閻小俊的髮小兒,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富二代,前幾年家裡生意賠了,他給閻小俊當了幾年的跟班兒,結果閻小俊自己也就是個紙老虎,家裡的錢動不了多少,時間長了,兩個人的關係又淡了。」
「閻小俊投資的影視項目里,最大的是哪個?」
「三年前上的《天際戰士》,項目最大,賠得也大,這個項目之後沒多久,騰飛就破產了。」
說出哪個電影的名字,廖雲卿差點笑出聲來,拍攝投資三個億票房總收入三千萬,可以說是國內聞所未聞的賠錢片兒了,別說騰飛娛樂這個小公司,就連幾個參股的中型娛樂公司都傷筋動骨。
桑杉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她拿起筆,在本子上記錄了點兒什麼。
「最後一個問題。」
抬起頭,桑杉看著對面坐著的女人,有了活兒乾果然讓她精神了不少,不僅病氣全消,顯然連酗酒的毛病也已經改掉了。不說話的時候,廖雲卿就是個文雅可愛的女人,可她一張嘴,最先讓人感覺到的是她烈火燃燒塑膠袋一樣的氣質,燙人還冒著黑煙。
「有沒有興趣來我這當pr(公關)?」
!!!
廖雲卿瞪大了眼睛看著桑杉,張口說道:「你是不是腦殼壞掉了?」
在確定了桑杉腦子沒壞之後,廖雲卿反而陷入了一種糾結中,在甩下一句:「我考慮一下」之後就拎著包走了,連跟桑杉商量怎麼折騰黃武德這事兒都忘了。
……
桑杉坐在辦公室里,翻動著自己整理的筆記,大腦在高速地轉動。
《天際戰士》這種一看就是騙投資的片子閻小俊都能摻一腳,顯然他在娛樂圈裡並沒有觸及到多麼高級的人脈關係網,哪怕認識一個有點兒門道的投資人,他也不至於被人坑的這麼慘。肖景深被轉手到了百玉,可以說是星華見實在把握不住他之後的一種妥協,算一下,其實當時肖景深已經給星華賺取了遠超他欠款的財富,把他轉手之後,星華又抵消了一千萬的債務。
在百玉期間,肖景深的站台少了,拍戲多了,那段時間是他拍戲最頻繁的時候,出演的兩個配角在當時很有存在感,按說他的事業應該有所發展,可是……這時他又被轉手到了騰飛娛樂。頻繁站台、商演、演戲頻次陡升,角色質量卻下降得飛快,進入騰飛之前他還能演個男三男四甚至男二,進入騰飛之後,對方就差在他臉上寫「龍套」兩個字了。後來到了金湖,他甚至一度被雪藏和封殺……
「閻小俊。」
嘴唇輕動,桑杉冷冷地吐出了這三個字兒,毫無起伏的音調里,隱隱帶著刀兵氣息。
……
肖景深能感覺到自己身上在冒汗,聲音變得艱澀喑啞,他看著自己拍攝出來的鏡頭,費勁了全身力氣都沒辦法把自己當時的想法說出來。
「說一下啊老肖。」李許默導演還在催促他。
說什麼?
男人的目光一瞬間變得空茫無助,好像有無數落葉的聲音在他耳邊不斷地想起。
不對,那不是落葉,那是腳步聲,是人們跪下的聲音,就在他的學校門口,人們跪在地上,喊著他的父親是詐騙犯,騙走了他們身上的所有積蓄。
「我爸爸怎麼會騙錢?他已經夠有錢了。」
一開始肖景深甚至以為這是個玩笑,他打電話給他爸爸,卻再也打不通了,打給媽媽也是一樣。
後來警察找到他,告訴他,他爸爸跑了,他媽媽說自己沒錢,還出示了一張離婚證書。
年輕的男人很想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可他說不出口。
他的心中一下子有太多太多的疑惑和不解,卻根本沒有人能夠回答。
可是他知道,自己有一件事情是能做到的,那就是讓這場山崩地裂似的噩夢到他為止,不要再牽涉其他任何人,尤其是他的外公。沒人會想到,一個噩夢之後是接連不斷的噩夢,一個接著一個,命運成了一條河,裹挾著他跌跌撞撞地向更低洼深邃的地方奔馳,不肯給他一點喘息的時機。
「扶蘇到死的時候……」
肖景深抬起雙手,仿佛想要抓住什麼,卻什麼都沒有。
「不再相信,嬴政把還他當成兒子。」
所以他死了。
「可他還把自己當嬴政的兒子。」
所以他死了。
生而為人,被賦予了生命,被撫養長大,被提供了遠比常人優渥的生活,所以肖景深覺得自己有義務擔下父親做出的孽,就像扶蘇覺得他父親讓他去死,他就應該去死了一樣。
那我,還相信我爸爸,還把我當成兒子麼?
嗯……該如何形容肖景深此時的表情呢?
李許默扶著下巴,試圖從自己豐富的詞彙庫里找到合適的描寫,卻找不到。
人們說憤怒出詩人,其實同樣,苦難造就演員,縱觀歷史,人們可以發現那些驚艷了時光的演員往往都被巨大的痛苦折磨著,有的痛苦來自於生活經歷,有的痛苦來自於他們的內心。與痛苦抗爭,能讓一個人的精神變得更加尖銳鮮明,在表演上更富有感染力。
就像他的女神柳亭心,作為一代傳奇影后,她塑造了那麼多的角色,每一個都鋒利也繁麗,他最喜歡的卻是她客串的一個角色,黑衣女人,蒼白面孔,已經死在了郊外的倉庫里,卻有靈魂指引著別人為她復仇,那一段表演他反覆看了上百遍,看見了生的渴望,也看見了死的可怖,更看見了生死之後人的超脫……而柳亭心,也就在那一場表演之後沒多久就死於癌症,她和死神相搏良久,才能給世人這樣一段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