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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6:03:01 作者: 三水小草
    女孩兒看著他,冷淡地說:「一台dv,一些毫無專業意識的演員,一個蹩腳的剪輯……你今年是二十二歲吧?為什麼我感覺你對你自己興趣的態度就像小孩兒玩兒泥巴一樣敷衍?很抱歉,我沒興趣陪你玩泥巴。」

    「現在我是個學生,當然不會有多少成本能夠投入進電影拍攝里。」

    李許默說出了他一直以來用來安慰自己的理由。

    「好的,你加油,再過兩年你畢業了,記得把這個藉口更新換代。」

    「你女朋友的嘴裡有刀子,我跟你說,這不算什麼,她心裡有毒你知道麼?」坐在西北的小館子裡吃著烤肉串兒,李許默瞪著肖景深,「她能一下子就切到一個人最痛的位置上,她跟我說了那句話之後,我連著半個月都睡不著,一閉眼不停地問自己各種亂七八糟的問題……後來我就有了一個毛病,不端著我的dv到處跑,我就心慌。結果……」

    手裡握著木頭簽子,李許默攤手,臉上似苦似甜。

    「碩士學位沒拿到,家裡斷了我的錢,我只能回國,靠著拍廣告和微電影自己養活自己……我拍了整整六年,頭兩年就住在京城的地下室里,五百塊錢一個月的房租我還是跟人分攤的。你說桑杉這個人是不是有毒?」

    喝一口涼白開,肖景深臉上的笑怎麼都止不住。

    「還笑!」

    「我女朋友一直都是這樣。」跟她接觸過,才知道她到底有多特別。

    李許默瞪眼:「一直都這樣壞?」

    「是好,舉世無雙的好。」

    第82章 好壞

    一塊烤羊肉嚼在嘴裡,李許默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有點噁心,可能是桑杉這個名字和「好」放在一起產生了讓他接受不能的化學反應,也有可能是眼前這個男人的笑容實在是太膩歪了。

    跟他平時那種樂呵呵的模樣完全不一樣。

    卻十分真實。

    嗯,真實。

    嗯?真實?

    跟店老闆要了一份涼拌豆腐皮去掉嘴裡的油膩味道,李許默繼續說道:「我在京城再次看見桑杉的時候,那一瞬間,我恨不能跟她同歸於盡。」

    如果不是她,自己怎麼會變得這麼不是自己?

    如果不是她的提醒,自己完全可以過上自己規划過無數次的人生,回國,進證券公司或者投資銀行,初始年薪幾十萬,以後年年陡增,三十歲之前在京城買房,三十五歲之前娶一個知書達理的女人做妻子,生一兩個孩子,再把從小就培養他們,讓他們再去接觸更高的社會層次----就像他父輩做的那樣。

    可是因為她的一句話,自己瘋了,丟掉了學位,成了個自己曾經最看不起的北漂,過著他曾經最害怕的生活----落魄著、窮酸著,把過去的自己完全丟掉,遭受著別人的白眼和譏嘲。

    哪怕他當時已經在圈子裡翻滾了五年,除了收入增長之外還自費進修了導演課程,他心裡的那一簇火苗還是燃燒著的。

    那時的the king已經成了國內人氣最高的組合之一,換言之,桑杉可以說是已經嶄露頭角,在娛樂圈裡的能量遠遠大於他這個不入流的小導演。更讓他覺得可笑的是,一別經年,她是the king新mv挑選導演的考官,而李許默自己呢,是懷著渺茫希望參加選拔,甚至在兩天之前還因為進入第二輪而欣喜不已。

    「李許默先生?」

    桑杉還是這麼叫他這個曾經的學長。

    聽得李許默一陣苦笑。

    別人都叫這個年輕的女人阿sun姐,可他叫不出口,於是儘量挺直脊背站著。

    「您的個人風格很突出,可是不適合這次the king的歌曲風格,希望以後有合作的機會。」她神色平淡,仿佛兩個人從來就不認識。

    走出大樓的時候,李許默甚至不知今夕何夕,過去的種種因為故人重逢而翩躚於眼前,他一點都不覺得驚喜,那種莫名的憤恨也不見了,什麼都沒了,可他還得面對自己的未來……不對,連未來也說不上,他還要抱著自己的樣片兒考慮自己的下一份活兒,是接個廣告,還是用自己的全部身家找幾個便宜的小演員拍個小電影,再托關係掛到視頻網站上……

    「你告訴我,她壞不壞?」

    肖景深不說話,笑著搖搖頭,仰頭喝了半杯涼白開。

    李許默說到興起,忘了肖景深喝的是水不是酒,跟著他的動作也仰頭來了一口。

    「你覺得她好,絕對是因為愛情使人盲目啊,老肖。你知道她多壞麼?她居然一聲招呼都不打,把我的樣片給了一個叫張建新的投資人,我還在那兒找活兒呢,一下子就有錢了,就能拍自己的電影了。」

    「噗!」肖景深差點嗆到。

    苦心為自己的老學長拉來了投資,這都不叫好人的話,還有什麼能被稱之為好呢?

    「桑杉絕對是故意的,你知道麼?她知道怎麼讓人舒舒服服,也知道怎麼像一根刺一樣扎得人心裡發疼。做那麼一點兒好事兒,都要用對方最討厭的方式去做,轉過頭來,她自己都不承認自己是好人,你連抱怨都說不出口,還得在心裡謝她。」

    李許默也許是喝多了,話越來越多,邏輯也變得鬆散,肖景深聽著,臉上的笑容怎麼也停不下來。

    是驕傲,是高興,是理解……

    他分不清楚自己此時的快樂可以被分成幾塊兒,可是他知道,每一絲甜蜜上面,都有桑杉的名字。

    導演醉眼朦朧地看著肖景深的笑臉,心中不禁後悔,如果早知道跟他聊桑杉就能看見他毫無防備的樣子,那隻要在片場不停地罵桑杉就好了嘛,又何必跟那個討厭的傢伙做交易。

    晚上十一點,小餐館的老闆笑呵呵地看著他們店裡唯二的客人,肖景深看著外面的路上行人寥寥,結帳之後扶著李許默離開了餐館兒。

    打包的一斤羊肉串塞給了副導演,喝多了的李導演交給他的助理,高大的男人伸了個懶腰,回房間睡覺。

    用房卡開門的時候,他偷偷笑了一下,此刻,他的心情就像是一個孩子打開了魔盒的一條fèng,為其中透出的絢爛光彩而驚喜不已。

    第二天拍攝的是嬴政和扶蘇對峙的戲份,在這一場戲之後,扶蘇就被一紙詔書遣去邊疆,修建長城,抵禦外族,再也沒見過他敬之愛之的父皇。

    整場戲分成了六節拍攝,肖景深所飾演的趙高作為一個背景板,在前兩節的時候要站在扶蘇身後,最後一節的時候,他還要當一個長鏡頭的背景板。

    李許默揉了揉額角,昨天喝酒喝狠了,今天有點兒不舒服,身體上的不舒服可以克服,心裡的……卻在愈演愈烈。

    沒錯,肖景深那個傢伙,他又開始了他精準的、模式化的、仿佛把他這個電影當成流水線一樣拍攝的虛假表演。

    在心裡默默運氣,李許默決定還是按照桑杉給他出的主意來,他指了指一台攝像機。

    「老肖,拍三四五節,你也端一台機器。」

    肖景深在人們同情的目光里脫下了趙高的外袍,端起了攝像機。

    「扶蘇,你可知道你是在跟誰說話?三皇不如寡人,五帝亦不如寡人多矣,何謂皇帝,寡人便是這世上第一個皇帝,前人不曾做到之事,寡人做到了。來日寡人之功業,亦是前人所不能想。區區幾卷竹簡,就想教寡人如何治理天下?」

    一步,又一步,嬴政走下王座,站在他兒子的面前,眼神平淡無波,語氣卻像是一座山,沉沉地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扶蘇沒有退後,他恭謹地保持著自己的姿勢:「父皇有千秋未有之功業,也該有千秋未有之心胸,天下初定,黎民只求休養生息,嚴法苛政非長久之策……」

    「扶蘇,你是我的兒子,我曾以你為榮。」

    肖景深的手抖了一下。

    陸叢偉把這段話說得太溫和了,仿佛他們只是一對平凡父子,在短暫爭吵過後,父親表達了自己的失望。

    這樣的溫和,讓肖景深的心頭沒來由地一痛。

    「父皇,我一直將您視為自己的榮耀,無論昨日今日,抑或明日。」

    可是你的父親還是把你趕走了,你的驕傲與孺慕什麼都改變不了。你的父親養大了一個又一個的野心家,他們像狼一樣,尋找機會就要咬死你。好在,那個時候你的父親已經死了。

    端著攝像機,男人有一瞬間的怔忪。

    第三節 和第四節在重來了三四次之後就拍攝完畢,李許默叫著肖景深一起來討論他們拍攝的片段。

    「導演,您這個鏡頭用的太大膽了。」

    肖景深發現在第三四節,李許默有一台機器用的是廣角鏡頭,整個大殿被他拍的更加廣闊,在陰暗的氣氛中像是一隻隨時可能吞噬掉扶蘇的怪獸。而嬴政站在這樣的陰暗中,卻依然像是個絕對的掌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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