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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6:03:01 作者: 三水小草
    十一年了,二十多歲第一次演戲的肖景深是什麼樣子,沒有人還記得,十一年後混成了一個老油條的肖景深是個什麼樣子,也並沒有人會在意。現在的他只是一個長相還行,戲路狹窄,瘋狂軋戲,同一天可以混在不同劇組的配角演員,就連解約都沒有被原來的公司挽留一下,像是一個用久了的廉價筆記本,被人隨手就扔了。

    這樣的十一年,他可以將之釀成回味一生的苦酒,也不想就這樣在桑杉的面前展開,讓他看見其中的頹然不堪。

    「轉行?轉行做什麼?」

    桑杉仿佛並沒有對肖景深的決定感到意外,她的手裡把玩著一支鋼筆,問得漫不經心。

    「大概開個飯店吧。」

    「在京城?」

    「不,回老家去。」

    「哦……秀城,這幾年經濟發展的還不錯。」

    房間裡隨即陷入靜默。

    肖景深低下頭去,聽見桑杉用她那讓陌生也熟悉的嗓音說:

    「我們來算一筆帳吧,假設你現在手裡有五十萬塊錢開餐館。即使是在秀城,也只能開個規模不超過二百平的中小餐館,畢竟現在店面的租金很貴。這樣規模的餐廳,你一年能賺到手多少錢?十萬?二十萬?一開始肯定不會很多,畢竟對於這個行業來說你也是個新手。就算是有了二十萬的純利潤,你都拿去做規模擴張,累積下來大概四年後你才能賺到一百萬,也就是說到了第五年你會有一個一百五十萬投資規模的餐廳,那年,你就三十七歲了吧?」

    桑杉算的很認真,那雙明亮的雙眼一直看著肖景深,或者他面前的水杯。

    如果目前國內娛樂圈最大的特點,大概就是「錢不是錢」了,一個電視劇動輒投資上億,一個一線演員的片酬往往以千萬計,在這樣的情況下,三十七歲的肖景深擁有一百五十萬,雖然在普通人眼裡已經足夠可觀了,但是對於見慣了錢來錢往的娛樂圈來說,真的什麼都不是。

    對於曾經的肖景深來說,也不是什麼值得上心的數字,可是現在,區區一百五十萬,在桑杉的口中就是他半生的積累。

    半生……就是一半人生的意思,就是你在睡前為自己的第二天提出了無數的設想,睜開眼睛才發現時間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在計劃中的在太陽升起前的晨跑,對著朝陽吶喊,勤勤懇懇一上午完成自己半天的工作,心滿意足地吃一頓午餐……這些就只屬於你那顆驟然疲憊的心,永遠不可能實現了。

    這樣睡一天,便荒廢半天,睡一輩子,就剛好荒廢了半生。在桑杉的嘴裡,回去開餐館的肖景深,就是已然失去了自己這一生中所有的清晨、上午、和正午。

    「當然,你要是投資的錢多那就好說了,畢竟投資這方面是資金為王麼。」

    女人的聲音里一派「我就隨便做個估算題」的輕鬆。

    肖景深卻很難輕鬆下來,他的手裡只有不到二十萬,回到秀城之後他打算開個小小的餐館,靠做精緻一點的外賣賺錢,怎麼可能會有更多的投資呢?

    「我聽說秀城的房價也到了一萬多一平了,不過還好,奮鬥到三十八歲的時候,你就可以交首付貸款買個房子了,貸款十五年,還清房貸是五十三歲。五十三歲的你……會有一家餐廳和一套房子……」

    桑杉站起來,緩步走到了肖景深的面前。

    她的手指上塗著橘紅色的指甲油,輕輕擦過了肖景深的頭頂。

    「我記得你十四歲的時候說過,你想將來退休之後就買一艘很大的船,週遊世界……這樣算下來,你買船週遊世界是難了,倒是可以報個老年旅遊團,花幾萬塊錢這兒去一下,那兒去一下,接下來,你就徹底老了。」

    十四歲的男孩子正是愛做夢的時候,別說週遊世界,哪怕和太陽並肩都有可能說出口,那時候的話怎麼能作數呢?男人想好了辯解的話,卻並沒有機會說出口。

    居高臨下,桑杉微微低頭俯視著肖景深,手指往下,蹭過男人的額頭和臉頰,然後……狠狠地擰住了他的耳朵。

    「嘶,別,別揪!癢啊。」

    男人皺著眉頭,因為突來的疼痛眨了眨眼睛,儘管很多年沒有做了,這個表情他依然是熟練無比的。

    耳朵是肖景深的敏感點,一直就是「碰不得」的地方,不過對於和他一起長大的桑杉來說,肖景深的身上不存在「禁區」這個限制,只有她想碰不想碰。

    看著那張有些陌生的臉上露出了和少年時一樣委屈的表情,桑杉的眸光微動。

    「真該給你個鏡子讓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真的是肖景深麼?」

    男人看見了她的眼神里的疑問,十分之真誠的疑問。

    從見面到現在,剛才是桑杉的嘴裡第一次說出了肖景深的名字,不只是這次見面,上次在某個飯店門口的匆匆作別,他們也沒有叫對方的名字。

    這一刻,仿佛有什麼魔法發生了,讓肖景深腦海中被關在鐵櫃裡的記憶一下就衝破了枷鎖,翻滾而出。

    第5章 自尊

    肖景深今年32,桑杉29歲,他們兩個認識的那一年,肖景深才14,桑杉也才11歲。

    「外公家隔壁搬來的鄰居」正是肖景深對桑杉的第一個印象。

    十一歲的桑杉身材矮小乾瘦,皮膚黑黃,頭髮也發黃,是一個特別不起眼的「黃毛丫頭」。

    十四歲的肖景深是整個學校都驚艷的俊美少年,挎著書包穿著校服騎著自行車路過,迤邐著地上的塵土,還有女同學們砰砰直跳的少女心。

    從外公打發肖景深去給新來的鄰居送水果的那個中午到現在他們兩個人坐在這個陌生城市的辦公室里,時間已經過去了足足十八年。

    「肖景深,你不准叫我小黃毛!」

    「嘿,肖景深?我明年也要去你們學校上學了。」

    「肖景深,你又被教導主任抓住了?」

    「等等我呀肖景深,你要是先跑了我就跟景爺爺說你跟女同學約會啦!」

    「肖景深,小精神!你要是再叫我小黃毛,我就叫你小精神,叫的你全班都知道!」

    「你真的肖景深麼?」

    穿過記憶的迷障回到現實,肖景深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這個問題。

    黃毛丫頭長大了,像是被時光細細雕琢過,從其貌不揚黯淡原石變成了令人驚艷的珠寶,而昔日驕傲的少年,卻除了自己咬緊的牙關之外什麼都沒有剩下。

    在桑杉的期待里長大的肖景深應該是個什麼樣子?曾經,在窮極無聊極度絕望的夜晚,男人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

    他應該名校畢業,年少成名,在演藝圈裡青雲直上,成為最好的演員,最耀眼的明星……就像他自己曾經展望過的那樣。

    可是年少時光里美好的暢想金貴也廉價,如果夢想輕易就能實現,那夢想也不可能稱之為夢想。

    舊日那個飛揚少年早就被所有人拋諸於腦後,十幾年後的現在,他想離開這個圈子,回老家開個餐館,守著年邁的外公好好過日子。那些應該忘記的東西,似乎不應該在這個夜晚再被人提起。那些光彩奪目的東西,即使是一點點碎屑也會讓現在的肖景深不知所措,會讓他想逃避,可是這種軟弱是他完全不想展現給眼前這人看的。

    因為桑杉不止是他的髮小,不止是一個幼年的鄰居,也是他的第一任女朋友。

    俗稱初戀。

    過去與現在的短暫相接,讓那少年般的神態如一層淺薄的霧氣,剎那間從男人的身上徹底消弭了。

    桑杉顯然沒有肖景深那麼多的思念和懷想,她擰著自己這個發小兼初戀的耳朵端詳了一下突然就鬆手了,轉過身拍拍手掌,接著直接坐在了寬大的辦公桌上。

    「剛剛我估算的那個收入可能會比你真正賺到的少,但是我也完全沒有考慮你創業失敗的風險,說起來,你有研究過最近的經濟大數據麼?不同資金規模的創業失敗率大概是多少你知道嗎?」

    肖景深當然沒有研究過,畢竟現在準備退圈回老家的他更像是一條夾好了尾巴隨時準備落荒而逃的狗,毫無目的,只有一個讓自己能安心的虛幻的「目標」。

    氣場似乎正在整個房間裡肆意彌散的女人並不是真正需要他的回答,扭頭從身後端起咖啡,她捧在手裡很公式化地笑了一下:

    「哦,我忘了,你最討厭數學了。那你還要多一個人來替你管帳,不然你恐怕很難保證收支平衡,這又是一筆支出……創業初期就缺乏足夠的數據管理能力,也沒有做過市場調查,更沒有詳細的創業計劃,你到了退休的時候真的能報的上老年國際旅行團麼?或者說,你根本沒想過那麼遠,你現在能看見的未來只是你坐上了回秀城的高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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