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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57:37 作者: 芝麻酥
    睜眼,雲七夜怔怔地看著眾人從她的眼前走過,雙眸晶瑩水亮,大約是淚光。胸口因強忍的緊繃愈發痛楚,她勉強支撐著,向寧止的帳子走去。

    看見來人,鄭遠不由低聲道:「小七兄弟,方才不方便,我現在去太醫那裡再問問情況,你先代我照看殿下。床邊上有碗藥,太醫說涼一些給殿下喝下去。他怕苦,藥碗旁邊有些蜜糖,你記得給他吃!」

    「好。」輕應了一聲,雲七夜旋即進帳,迎面便是那股濃郁的藥味,苦澀至極。腳步一瞬的停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是向內走去。待到了內間,她驀地卻步,不敢靠近床上的人,只能遠遠審視著寧止是否完好無恙。

    被子下,男子仍舊昏睡著,不若白日裡的掙扎痛苦,他安靜的躺在那裡,面色有了些紅潤,不若那般的病態脆弱。

    靜靜地看著了許久,她緩步走到寧止的床前,似想要伸手碰他一下,可是卻又頓在了咫尺,她怕他一碰,他就會消失。他安靜的模樣,太過虛幻,宛若一個觸手可破的夢。

    ---- 寧可那日隨赫連雪離開,也好過愛上你之後……生離死別。

    旋即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寧止,只能這樣看著他,什麼也做不了,因為無能為力,不知所措。

    許久,男子的眼瞼微動,終是迷濛地睜開了眼瞳,因為沒有握到她的手,所以做了一個夢,夢見她不見了。呵,可是夢裡他告訴自己,夢是相反的,所以不要痛苦。

    果然,睜眼的第一刻,他看見的是她。驀地扯唇,他沖女子輕輕一笑,卻是笑的無聲無息。

    看著寧止,雲七夜靜默了好久,她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看出她掩在平靜下的無措,寧止掩嘴微咳幾聲,轉而調侃道:「是我變醜了,還是你做了什麼虧心事?瞧你一臉……咳……苦大仇深的。」

    這樣的笑話,她笑不出來,「睡了這麼久,身上還難受麼?」

    原來睡了很久了?扭頭看了看窗外的夜幕,寧止淡笑一聲,一副從容的模樣,「也沒什麼大礙。每個月都有幾日會犯病,只不過這個月提前了些。

    何況,有你在。我不會有事。」

    聞言,雲七夜怔怔的看著寧止,他說的那樣認真,一瞬竟叫她覺得是真的了。閉了閉酸澀的眼睛,她伸手將一旁的藥碗和蜜糖拿了過來,遞向寧止,「鄭將軍說涼些叫你喝下去,這溫度差不多了,你喝了吧。」

    厭惡的微蹙,昏睡中被人強行灌藥的經歷不舒服至極,卻又不得不喝。

    慢騰騰地起身,寧止接過那碗苦澀難聞的湯藥,深吸了一口氣。本想一口悶,卻在喝了一口後,不得不停下來,「好苦。」

    忙不迭將蜜糖遞給他,雲七夜道:「要不然加些蜜糖吧?」

    搖頭,寧止看著碗裡的湯藥,「苦和甜摻在一起味道會更噁心,倒不如先苦再甜。只消想著苦完就是甜,什麼苦也倒是能忍下去了。」

    微微一怔,雲七夜目不轉睛的看著他,但見男子終是仰頭將一碗的苦澀全然灌進了嘴裡,而後忙不迭拿過幾顆蜜糖塞進了嘴裡,半晌後沖她道,「很甜,你要不要也吃幾顆?」

    「好。」亦朝嘴裡塞了一顆糖塊,她很努力地吃著,一塊又一塊,儘量不讓自己說話,她怕再多說一句她就會哭出來。因為,她無法和他一樣,無法淡然的面對自己所愛的人。一時,嘴裡的糖不知怎麼了,分明是苦的,一點也不甜。

    「你都吃了好些了,這糖很好吃麼?」輕笑出聲,寧止伸手點了點女子的額頭,「小心吃多了長蟲牙,到時候,你還沒變成老婆婆,倒是有壞牙了。」

    老婆婆,那老公公呢?

    咀嚼的動作停住,那一瞬,她再也忍不住,眼裡的淚水倏地滑落,止也止不住。看著她立時被淚水覆蓋的臉頰,寧止一愣,旋即有些手足無措,「七夜?……」

    淚眼模糊的看著寧止,她終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寧止,我後悔了,我不想在你死後……為你守著了……」

    ……不想了。

    靜默不語,寧止看著哭泣的女子,卻是緩緩地浮出個笑來,雜著絲……

    淒涼。果然,他還是沒有資格困住她的一生……

    微微向前靠了靠身子,他伸手輕撫著女子因哭泣而顫抖的脊背,「若是你不願意……也無妨,我說過,只要你不願意。我便可以……等。若是到了最後,還是等不到……也無妨。」

    身子一瞬的緊繃,女子臉上的淚水愈發的洶湧。寧止,你明白嗎?我無法相信單純的幸福。

    即使你還在呼吸,即使你還在我的眼前。我也會害怕,害怕終是到了那一日。你要我用多久的時光,才能將你忘掉?

    倒不若,「寧止,你不用等。往後,你生我生,你死……我也死。」

    撫著女子脊背的手瞬時一頓,寧止怔愣地看著雲七夜,許久才回過神來。「……為什麼?」

    伸手將面上的淚水擦去,雲七夜哽咽道,「你自私,我何嘗不自私?因為我不想再哭,也不想再痛,所以倒不如一起死了算了,就算不能一起死,我也寧願死在你前面。寧止,我比你更自私,我寧願你比我痛,也不願意我比你痛……」

    剎那心痛如絞,寧止看著雲七夜,久久不語。他常常想,若是能和她做一對普通的夫妻便好了,哪怕不是很富有,也不會覺得苦。可惜,天不允許。

    「往後,是苦是甜,我也不知道。只是兩個人抗,總好過一個人。若你所願,我生你生,我死……你也死。若是你先死了,我也不獨活,定當會去下面找你……」

    074 預知的夢

    翌日。

    觸目所及,暖陽微醺,蒼穹湛藍,白雲漂浮。觸耳所聞,偶爾會有鳥雀和小蟲的鳴叫呢喃。那是一塊廣袤無邊的糙地,俯瞰而下,好似那連綿光滑的綠綢,恰巧突兀出了糙坡上的一抹紅。

    躺在這片綠綢上,呼吸間儘是怡人的芳糙花香,還有那無限自然的泥土甘露,說不出的愜意安寧。一身紅衣如炬,雲七夜仰頭望天,雙眼一眨也不眨,她就那麼靜靜地望著遙遠的蒼穹,看那漫天的流雲飄過,然後又迎來新的雲海。看那叫不出名字來的鳥雀飛過,卻好久也等不來下一隻的出現……

    待她回過神來,卻是驀地發現天色幾近昏黃。天際出現了些許雲霞,竟是一直望了好些時辰。莫怪尋不到一隻鳥雀,那些倦鳥歸巢去了。一瞬,她有些小小地生氣,它們連聲招呼也不打,徒留她一個人在這裡傻傻地等待……

    不由眨了眨酸澀的眼,女子的胳膊微動,緩緩觸向了一旁的糙地。掌間的觸感,就算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摸到了什麼,鮮嫩的糙兒,奼紫嫣紅的野花,毛茸茸的蒲公英……手背上有絲輕微的異樣,卻原來有一隻調皮的蛐蛐蹦於其上,灰色的小東西旋即彈跳細細的腿腳,轉瞬又隱沒進了糙叢,繼續鳴叫去了。

    什麼都有,

    卻沒有一個……寧止。

    眼眸微動,女子終是將伸出去的手縮回,規規矩矩地放在了身側。咫尺,方才被她觸碰過的蒲公英微微搖曳,頂端處不刻便有好些白色的小傘脫離,宛若一柄柄小小的絨毛傘,隨風偏過她的眼前。那樣的風景,像個瑰麗恍惚的夢,不能去碰,要不然它們會墜落。

    遙遙地看著,女子的眼睫微動,在眼角處落下了一片小小的陰影。師父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花,開在自己宿命的土地上,生死不離。師父的花是彼岸,小鳳兒的是葵,而她的便是這飄飛的蒲公英。

    春天的野外,最普通不過的蒲公英,迎風而舞,漫天的瑰麗。不要覺得它們飄散無依,孤獨流浪。待到它們落地的那一刻,才是生命的開始,永無止息的延續,直至來年的春天。

    ……凰兒,知曉蒲公英的花語麼?

    漫天的蒲公英靜靜飛過,卻在某一瞬驀地變化了風景,竟是忽然幻化成了令人窒息的妖詭,由白轉紅,宛若鮮血。

    眼瞳刺疼,雲七夜不由坐起了身,皺眉看著血紅的蒲公英。不刻,空氣里的香甜馥郁不再,蟲兒彩霞也沒有了,好像全部消失了般,只有滿眼的血紅,直直壓得胸口一陣憋悶,幾欲吶喊出聲。

    好像還有股濃烈的血腥氣。忙不迭起身,女子略有些茫然地環顧著四周,全是血色的蒲公英,她看不到回家的路了。

    不由慌亂了起來,她在原地站了好久,唯有循著記憶里的路徑踉蹌起步,無措至極地朝糙坡下跑去,厭惡的蹙眉,她揮手將那些妖詭的蒲公英甩開,不准擋住她回家的路!

    走了許久,許久,她竟是又回到了最初的糙坡上。一瞬,好似全世界崩塌般,她直直的跪坐在地上,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閉眼喘息,她任由那些血色的蒲公英掉落在她的頭上,肩上,手掌間…

    寧止,

    倦鳥都知曉歸巢了,

    你為何不來尋晚歸的我回家…

    一瞬,心臟抽搐般的劇痛,一緊一縮,周而復始。似乎覺得這樣的痛楚不夠,當她再度睜眼至極,漫天的血紅中,竟是在她所能望見的地方出現了一抹白,寧止。

    一瞬的怔愣,她立時喜極,慌得起身朝男子疾奔而去,看起來很近的距離,卻跑了很久。鼻間,那股血腥味越發的濃重,她皺眉,眼見腳下不知何時變成了一條血液蜿蜒的小溪,直直漫延過了她的鞋子和裙擺。

    她驚得瞪大了雙眼,心臟跳動的抽疼,她抬眼望向寧止,但見男子不知何時近在咫尺,就那麼悄無聲息地躺在這條血溪里。面色蒼白若紙,他看起來怠倦至極,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地躺在血水裡。

    寧止,那些血很髒的!你趕緊起來啊!

    看著寧止,雲七夜使力地瞪大眼睛,不叫液體從裡面落下來。愛上你之前,我卻是不知,原來我有這麼多的淚水,好似要將畢生的淚水齊齊流盡。

    只覺那一瞬,時間仿佛靜止了一樣,心中是一片呼嘯的海洋,忙不迭伸手捂住了胸口,那一波又一波的衝擊,她終是承受不住此般的撕裂和錐心,直直跪坐在了男子的跟前。

    「寧止。」她開口,嘴唇顫抖。

    「寧止。」她蹲身伸手拽扯男子的衣角,雙手顫抖。

    沒有任何的回應,寧止閉眼躺在那裡,不斷有冰涼的血液從他的周身溢出,漸進將男子的白衣染成如她一般的鮮紅,周身僵硬冰涼好似塊冬日裡的石塊,他已經死去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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