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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57:37 作者: 芝麻酥
就這樣,她一手摳著崖壁,一手拽扯銀線,慢慢尋找著可踩踏的樹幹岩石,一步一步向崖底移去…… 那日,她到底移了多久?她也不知,只知道到了後來,她的右手已經是血肉模糊,太陽落山,百鳥歸巢。
近了,越來越近。低頭看著大概還有十幾米之遙的崖底,她不由重重的呼了口氣,平復了半晌後,小心的伸腳移向下一處的小樹杆。然,她甚至還沒來得及踩穩樹杆,只聽嘎啦一聲響,那隻其實早已枯乾的樹杆竟直直折斷,將猝不及防的她揮閃而下,直直磕碰到了數米之下的崖壁上!
一瞬,劇痛襲擊周身,可她竟連喊疼的力氣都沒有了,像只吊死鬼般搖晃在崖壁上。原本就血肉模糊的右手此刻錐心的痛楚,痛的她眼裡不由溢出了淚花,酸脹疼痛感之下,她終於崩潰,再也拽不住銀線。下一瞬,銀線脫手兀自飛舞在崖壁上,她瞪大了雙目,慌得將左手護在胸前,而後迅速翻身仰面朝上,以確保自己是背部落地。
「咚!!----」不刻,一聲悶響乍起在崖底。幸而崖底終年潮濕,泥土鬆軟,緩衝了不少衝擊的力道,但是卻也疼的不輕。仰躺在地上,女子痛苦的皺眉,不由悶哼出聲,五臟六腑好似錯位了般,震盪的她張嘴便是一口血。但此時,這樣的巨創,卻比不過心中那股被活活撕裂的感覺來得痛苦,就算她再不承認,那股痛還在真實的存在著。
「咳!」吃力的將胸腔里那股鬱氣咳出,她閉眼在地上躺了好久,痛的難以呼吸,可是卻慶幸自己大難不死,她堅信這是天意,天也要她為自己活一次!從今往後,天涯海角,仙家傍溪橋,爐上煮酒,月下聽蕭。
不修來世,只問今朝!
漸進暗下去的天色,幾近黃昏,正是野獸出沒之際,由不得她待在這裡。緩衝了許久的疼痛,她吃力的起身,踉蹌著身形站了起來。吃力的喘息著,女子原本漆黑的眼瞳一瞬變成了血紅色,流轉間,宛若男人額上的紅寶石。
極目遠望,她強忍住周身的散裂,身形蕭索的向遠處的小道而去。每走一步,都會牽扯到各個部位的痛,可是她知道若是走不出去,那她就再也沒機會了。漸進蒼白的臉色,她搖晃著身形前進,紅衣在山風中颯颯飛揚,宛若一隻慾火的鳳凰。
走了許久,她不知道自己跌摔過幾次,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向哪裡,反正就那麼一直往前走去。漸進模糊的視線,她強迫自己睜開眼皮,生怕下一刻會被周身的疲憊打敗,躺在這裡再也醒不來。
吃力的上了一道坡地,她的腳步驀地一滯,海市蜃樓麼?還是她的眼睛花了。坡下不遠處,一片偌大的稻田,綠油油的抽長著枝丫,生機盎然。稻田近處,幾家茅舍,有炊煙升空,飯香傳了老遠。稻田間的小道上有孩子在嬉戲玩耍,歌謠聲聲,隱約還有幾聲小狗的叫聲。
平靜溫暖的生活……
驀地竟是笑了,那雙紅色的眸一瞬變回了原來的漆黑。她吃力的抬起腳步,向茅屋那裡走去。眼看就要到了,可是在下一瞬,那茅屋,孩子,炊煙又遠到了天邊,怎也走不到。一急,她腳步加快,冷不防身形不穩,直直摔跌在了地上。立時,周身又是一陣痛,腦子裡亦是嗡的一聲。抬眼,她不死心的看著遠方的景象,帶血的手緊緊的揪住泥土,費力的站起身來。那一刻,她像個頑固的孩子,就是死,也要走到那裡!
不遠處,坐在馬車上的男子一瞬不瞬的看著那抹紅衣,神情古怪,前面是河,這傢伙一直往那裡奔,魔障了不成?
「喂!穿紅衣服的!」猛的一聲男音乍起,驚得雲七夜回神,一瞬,眼前哪裡還有什麼稻田茅屋,只有一條河,以及無數棵挺拔高大的樹。還有一抹人影,若隱若現的映在她模糊的眸里,就在不到幾步外的河邊。遮天蔽日的樹下,點點陽光從樹葉的fèng隙灑下,落在男子輪廓鮮明的臉上,五官深刻立體,挺拔的身形悠閒萬千,一雙眸一瞬不瞬的看著她的窘迫。
赫連雪。
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她和赫連雪一直對視,但見男子一臉的笑意,「嘿嘿,公子,不想在這麼偏僻無人煙的地方,我們都能相逢,真是緣分啊!
狗屁的緣分!
「咳,不要和我攀親帶故。」陰險如赫連雪,她就是死也不相信能有這麼「緣分」的事。不屑的瞪了男子一眼,雲七夜拖著身子慢慢向他那邊移去,而後吃力的上了男子的車廂。
坐在馬車板上,赫連雪挑開車簾看著躺在榻上一動也不動的女子,不滿道:「喂喂,你怎麼能這麼絕情?若不是小爺的車廂,你睡哪裡?河裡?然後穿著你的紅衣服給河神跳舞?好心沒好報啊!」
閉眼,雲七夜不由冷哼一聲,好心?若是好心,他怎麼不直接去崖底接住她,反而等在這裡獻殷勤。赫連雪這男人何等喜歡看熱鬧,唯恐天下不亂的他怎會輕易去救她,不過是想看她如何的身心俱疲,狼狽萬千罷了。
「嘖嘖,真是絕情。」感慨萬千,赫連雪轉而又笑了起來,「說實話,和你認識兩年,我倒是不知道你原來姓雲吶。」說著,他瞄了一眼一身男裝的女子,毫無反應。聳肩,他不死心道,「雲流凰,說句話嘛!」
閉眼,雲七夜難掩面上的疲倦,沉默了半晌,驀地道:「怎麼找到我的?」
呵呵,終於肯和他說話了。笑嘻嘻的跟進了車廂,赫連雪坐在女子的對面,「去天牢救我的救命恩人柳思月,剛一碰到她的小手,心跳的就好快啊。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被某人騙了。」
柳思月的左手全然是個正常人,那一瞬,他立時斷定了那晚的女子到底是誰。去寧止的別院打探,才知她暗裡被男子帶去了北齊。立時動身,待到他看見男裝的女子後,哈哈哈哈,笑不止了,流凰公子,竟然是個女的!
「雲流凰,我對你可是救命之恩啊,你怎麼能這麼沉默呢?」不死心的說著,赫連雪盯著雲七夜的唇瓣,一般這種情況下,對方一定會說,「多謝公子的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回報,只好以身相許了!」呵呵呵呵呵呵,傻笑不止了。
果然。
「那我多謝你的救命之恩,我也無以回報……」
耳朵豎起,赫連雪睜大眼睛看著雲七夜,期盼萬千。只好以身相許了,以身相許啊,以身相許,說啊,快說啊!
「既然無以回報,你總不能叫我以身相許吧?」說著,雲七夜轉頭睨了一眼神色詭異的赫連雪,揶揄道:「況且我此生潦倒窮苦,身無分文之身,只有來世再來報答你了。」
氣的挑眉,她明顯在調侃他,赫連雪不由低喝一聲,「雲流凰,你!……」
「我不姓雲。」將男子的話打斷,雲七夜抿唇,靜默了半晌後又道:「我姓滄瀾,滄瀾夜。」
滄瀾夜……
雙眼圓瞪,男子面上的頑劣瞬時不復,唯有不可置信的驚惶,連帶著聲音不由自主的顫抖,「滄瀾…… 尊,尊主滄瀾夜?」
「嗯。」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雲七夜再也不言語。徒留赫連雪一個人喋喋不休,「可是你失蹤的時候,不是告訴我,你把滄瀾教眾的手臂重傷了麼?可是你的手臂……」
「我是傷了滄瀾人的手臂。」徑直將男子的話打斷,雲七夜睜眼望著他,語氣淡淡,「那人是滄瀾千花,我傷了他一臂,他廢了我一手。」
今日所受的震驚過多,赫連雪有些緩不過來了,怎也說不出話來,能傷到滄瀾千花的人,嘖,簡直不是人!
長久的靜默,雲七夜兀自閉眼養神。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赫連雪神色複雜的看著雲七夜,長生不老之身,睥睨生死之態的……女人?忍不住一個哆嗦,他一臉「我看好你」的表情,沖雲七夜道:「怪不得你的經脈那麼詭異,不過,你摔的不輕吧?」說著,他不由看了看女子時不時抽搐一下的身子,一瞬,覺得自己有些殘忍了。對這樣的雲七夜,他有幾分不忍。「要是實在疼的不行,那就哭出來吧。」
「為什麼要哭?」她的語氣頗為不屑。
挑眉,赫連雪理由當然道:「哭笑乃人之本性。該笑的時候就笑,該哭的時候就哭。疼,那自然要哭咯。你要是覺得難受,那就痛痛快快的哭出來吧,放心,我不會笑話你的。」
睜眼,雲七夜睨了一眼赫連雪,淡淡道:「哭不出來。」
想哭,只不過哭不出來,也不想哭出來。
一愣,赫連雪久久不語。暗裡跟蹤了雲七夜才兩日,有時候也不便近身,只是知道她和寧止鬧矛盾了,至於原因他自是不知,但是卻知道她緣何墜崖。被夥伴拋棄排斥,她一定很傷心。可這樣的傷心和肉體上痛,她又不哭,不去尋找宣洩口,將情緒噴薄而出,這樣的人,內心一定已經……絕望了吧?
昏昏沉沉的睡去,隱約能感到一陣暖意襲身,有被子……這世上真正愛她的人是她爹,可是…卻不是她的親爹。不是自己的,卻被自己占著,會更心疼。
父親說,我生在一個大雪連綿的冬日裡。
那日,明明是臘八嚴冬,我降世的那一刻,下了七日的大雪倏爾停歇,月出青空,皎潔中參有異物,其形若鳳。彩羽華翼,冠世風華。整個帝都的枯樹更是逢春般,紛紛綻開了嫩綠的枝芽,錦緞似的覆蓋了帝都的街道樓宇。觀之,八方寰宇震詫,莫不跪地而拜,焚香頌福。
過一日,帝大朝群臣,言天降祥瑞,佑蒼流萬代,大赦天下。
父親抱著我站在庭院裡的樹下,賜名滄瀾夜,小字流凰。
那一日,男人尚沾著血的手慢慢移向襁褓里的嬰兒,要做教主,那便是斷情絕義啊,你母親的屍體還躺在床上呢。孩子,你去陪她吧。
襁褓內,嬰兒依依呀呀的發著無意義的聲音,不同於其他的嬰兒,竟是不哭不鬧,反而在男人的手靠近的時候,沖男人笑彎了眉眼。
那雙沾有鮮血的手,驀地停了下來,心裡最柔軟的地方,猝不及防的一動,男人看著襁褓里的孩子,那一滴落下的眼淚迅速被風吹乾,幾不可尋。
「我將這孩子交給你照看一年,此一年,她以你七女的身份出現。」將孩子交給雲德庸,男人眼裡的光芒流轉,只消如此,誰也不知道這是他的孩子了,呵,很好,我的女兒,父親很快來接你,一起去那萬里的滄瀾,長生不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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