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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57:37 作者: 芝麻酥
不過一日,寧止,鳳起,淡漠疏離,猜忌溝渠。
丫頭,這世間,我總有辦法叫你明白,何為無情無義?不遠的將來,你自己,自會斷情絕義。
061
已近子時,夜色黑沉如墨,徒有一輪孤月懸掛在天際盡頭,俯視著中原四國。蒼流軍營里,白日裡的熱鬧喧囂早已不復,除了巡邏士兵的腳步聲和篝火啪啦燃燒之聲,萬籟俱寂。
營帳內,不曾睡去的男子隨意披著一件雪色狐裘,侍靠在窗下的椅上,盈盈月色下,那張容顏淡漠的宛若一潭見涼的深秋湖水,映出蒼白的顏色。
這樣寂靜的夜晚,倘若周遭靜的長久聽不到任何聲響,那麼過不了多久,便能毫不費力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以及呼吸聲。
不求半生富貴,只求一世平安。垂眸看著系在腰間的平安符,男子纖長的手指慢慢向之移去,最後卻又停在了咫尺之處,一動也不動了。小而精緻的平安符靜靜的躺在他白色的袍上,一紅一白,兩相映襯,越顯各自的鮮艷和素淡,一如那人和他。
「滄瀾……」 幾不可聞的一聲低喃,男子眼前不期然滑過那雙銀色的手,透明的線。皺眉,他的視線又落回到了那隻平安符上,一瞬竟覺得那顏色紅的刺眼。傳聞中,那樣詭異,甚至可以稱之為邪惡的滄瀾聖教,他以為遠在飄渺之外,何曾想過有一日居然能和自己扯上關係。
雲七夜,當他知曉她駭人的身份時,那一刻,他覺得她,遙遠的像個隔世的人。滄瀾尊主,教位繼承者,日後便是長生不老,睥睨日月之身。上有神佑,下有魔護,何等的榮耀?已近神祗。
高不可攀。
「咳……咳!」思及此,冷不防又是一陣咳,男子忙不迭掩嘴靠在椅背上,面上漸進有抹病態的酡紅。白日裡受的傷尚未平復,加之心緒波動,他難忍的咳著,手掌間漸進沾染上了縷縷粘熱的腥甜。
一瞬,恨極了自己的身子----這樣的恨,比以往任何一刻都烈!
好半晌那陣咳聲才停歇下去,他難忍的喘息著,將手從唇上移開,而後將之伸到了眼前。為什麼要他的人生如此,怔怔的看著掌間的點點猩紅,男子的眼瞳漸進縮成了芒狀。一瞬想起那僧人的預言,明明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命定的人,不是她。明明就知道,可是還是想試試。想接近,想擁有。想要抓住她的人,想要抓住她的心,想要她溫暖自己。
卻不知,這樣的想法何其的可笑,自不量力的後果,徒然增加了他的無力感,那樣遙遠的她,他抓不住。這世上有好些人事,不是只要你抓住了他們,他們就該屬於你。有時候,你甚至觸碰不到他們的影像氣息,全然兩個世界的人。
一個長生不老,貴若神祗。
一個命不長久,塵埃之土。
果然,還是什麼也抓不住,什麼也留不住,還是……不可以。
長久的靜默,久到隱約聽到好幾次打更聲。竟是不知不覺坐了一晚,他回神,目光恰恰落在腰間的平安符上,刺眼的紅,刺眼的平安二字,同她一樣,遙不可及。
伸手,他終是慢慢將那隻平安符從腰間摘除,那樣緩慢的動作,分明,不想。可是,不得不。
許久後,男子略有些踉蹌的起身,拖著幾近麻痹的身子脫靴上了床,而後將自己由頭到腳,密不透風的包裹在棉毯下,漸進蜷縮成了一團,宛若只靠自己取暖的獸。
說好,不愛。說好,要等別人來愛。
寧止,倘若還想活個三年五載,倘若還想的話,那就止住吧……
無心,則無欲,
無欲,則無傷,
無傷,則不倒。
「咚……」
一聲輕微的響動,一直被男子攥在手裡的平安符,從棉毯一處滑出,徑直落在了床下冰涼的地板上。微酸的光影下,那抹小小的紅色一瞬的暗淡,無力的翻滾幾下後,一動也不動了。
他放手,判定此情不再。不屬於自己的,再怎樣,也抓不住分毫。
卯時,日月交接,天色漸亮,隱隱又帶著夜的昏黃。萬物猶沉醉在晨霧裡尚未醒來,微濕的霧氣的滑過糙木花葉,最後在花葉間凝聚成滾圓的露珠,晶瑩剔透。
昏迷了一夜,床上的人幽然轉醒,手指微動,她吃力的睜開了酸澀不堪的雙眼,無意識的看著營帳的頂端,神志尚不是很清楚。半晌過後,入眼的事物才開始轉為清晰,由最初的重影模糊,漸漸融合成了真實的一體。
鳳起……
你想做什麼?
尊主,還是教主?
分明記得多年前,給她包紮傷口的少年輕且堅定道:「若是可能,乾脆我代你做尊主好了。」
那時候,她以為他在關心她,不忍心看她受那永無休止的苦難和折磨。
卻原來,他是話中有話,昨日更是用行動來證明給她看了。
鳳起,只消一想到這兩個字,胸口便是一陣憋悶,他背叛了她……
咬牙,眼淚就在眼裡,她沒有哭。
雲七夜,你了解他嗎?十二年來,一直將表情掩在面具下,少言寡語的鳳起,他心裡到底在想著什麼?你了解嗎?
閉眼,她強迫自己將那股酸澀逼回眼裡,然後若無其事的睜眼。昨晚的痛和血,全然在腦海深處晃蕩,她心有餘悸伸手撫上腹部,幸而肚子已經不疼,但是嗓子眼裡乾的狠。抿了抿乾澀的唇瓣,嘴裡依稀有股讓人作嘔的血腥氣。不僅如此,她的脖頸上,枕旁全然是凝固了的黑紅。
躺了好半晌,她起身將染上血跡的枕巾床單全部撤離,而後漱口洗漱,企圖將周身那股血腥氣沖刷乾淨。可是和那人產生出的污點,傾四海之水,也洗不乾淨了。似乎,不應該說是那人,而是他們。
寧止,鳳起。
洗漱的雙手一瞬的停滯,女子抬眼,正看見自己映在銅鏡里的臉,何其的疲倦。怔愣了半晌,她旋即又低頭洗漱脖頸間的血,看著那盆漸進被染紅的清水,終是不由苦笑出聲,不過一日,接連兩重打擊,上天真是看得起她,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往後,還要如何坦然的面對彼此?最糟糕的,她和寧止還得天天見面。
早飯的時候,意料之內,他沒有和她一起用餐的打算,各在各帳。方才在操練場,兩人更是有意無意的隔了老遠,連問候的套話都不曾說一句。
帳內,雲七夜漫不經心的吃著飯菜,習慣是件可怕的事情,這幾日三餐她一直和寧止一起。今日猛的一個人了,反倒有股怪異之感。想著,她輕輕呼了一口氣,終是將筷子放下。
「小雲兄弟,你沒和咱家殿下一起散步去啊?」方出帳,迎面便碰見了笑眯眯的姚都尉。
沖男人一笑,雲七夜搖頭,淡淡道:「往後不去了。」
「不去了?」挑眉,姚都尉的腦子裡第一刻想到的不是自己有機會了,而是為什么小雲兄弟不和殿下去散步了,好像今早兩人也沒在一起吃飯。想著,他忍不住關心道:「殿下不是說要日日和你散步麼?小雲,是不是你們鬧彆扭了?」
抿唇,雲七夜頓了頓才道,「沒有。」
絲毫不懷疑他的小雲兄弟,姚都尉撓了撓頭,慢慢羞紅了臉,「反正我也沒事,要不然我陪你去散步吧?」
在軍營里,遲早會碰見視察將兵的寧止,她還沒想好怎樣面對他。與其尷尬萬千,倒不如去營房外面散步,權當是放鬆心情。思及此,雲七夜沖姚都尉點頭,「好。」
出了營房往北而去,走不了多遠便能看見後山,天色尚早,山間的空氣頗為清新,隱隱帶著泥土的香氣。涼風吹過,石道兩旁不知名的野花搖曳生姿,深深地紮根在泥土裡,蔓延了好長的一道路。
緩步走著,雲七夜時不時轉頭向後望去,隱隱覺得有人跟著她和姚都尉。可是待到她轉頭望去,非但沒人,連氣息也聽不到。眉頭微斂,她自嘲,昨日的變故太過悲憐,以至於她竟開始疑神疑鬼起來。
緩步走著,她不期然想起多年前,男人早就告訴過她,一旦入了滄瀾,那便是世人眼裡的妖魔鬼怪,不容於世。與其自身,若想有所成就,長生不老,那就斷情絕義,不問情,不動心。
果然,盡數應驗。想著,她不由訕笑,何況她還是滄瀾的尊主,已然是妖魔中的妖魔,鬼怪中的鬼怪。這樣的她,甚至不能稱之為人,莫怪寧止的疏離。任何人,只消聽見這個名號,沒有不變臉色的。猶記得曾經竟有男人被她的名號嚇的當場濕了褲襠,而那時,她不過才是個六歲大點的孩子。
「妖……妖怪!該下地獄的惡魔!」
時隔數年,那男人驚恐的神態和嘴裡的話,她想忘記都難。也是從那一刻,她才知,原來世人竟是如此恐懼滄瀾教。而她,則是他們眼裡的妖怪,該下地獄的惡魔。
「小雲兄弟。」驀地一聲呼喚,將女子的思緒拉了回來,但見姚都尉沖她笑道:「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
這才發現兩人已經走到了山頂的盡處,不遠處便是崖壁,居高臨下,隱隱能看見蒼流的軍營。強迫自己將心下的情緒壓下,雲七夜面色輕鬆,回笑道,「姚大哥但說無妨,若小弟知道,定是知無不言。」
憨厚的笑,姚都尉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我就是想問問,小雲你成親了沒有?」
微微一愣,不曾想姚都尉竟會問這樣的問題,雲七夜忍不住笑出了聲,若是告訴姚都尉她非但成親了,而且夫家還是蒼流的九殿下寧止,他會作何感想?看著男人期盼的眼神,她順著道:「尚未成親。」
聞言歡喜至極,姚都尉忙不迭又問,「那可有心儀的姑娘?」
不知道男人問這些作何,她旋即搖頭,「不曾。」
「嘿嘿,正好!」興奮的拍了拍雲七夜的肩,姚都尉湊近女子,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目的,「我老早就覺得和小雲兄弟你投緣了,還一直想和你結拜來著。這個我還有一個妹妹,待在閨中,還沒許配人家呢……」說著,姚都尉忍不住瞄了一眼雲七夜的臉色,沒什麼大的反應,「這個,其實我家妹子你也見過,就是廚房裡洗白菜的阿妞,怎樣,有印象吧?那丫頭生的水靈吧?嘿,最重要的她心底善良,勤儉持家。這個,小雲兄弟,我覺得你這人真是不錯,生的漂亮又面善,我想了很久,我想把我家妹子許配給你做妻子,你……」
腳下驀地一個虛空,雲七夜身形踉蹌,險些向前摔去。見狀,姚都尉慌忙扶住了她,「小雲兄弟,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