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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57:37 作者: 芝麻酥
    等了一晚,眼看住店的目的已然達到,寧止翻身越過房梁,身手矯健的躍下了屋頂。緩步走在廊間,他漫不經心的看著頭頂上的明月,披了一身的光輝。手腕微動,袖裡的扇子已然被男子握於手間。

    開扇,合扇。

    合扇,開扇。

    扇面滑過空氣,掀起了陣陣氣流。明滅的燈籠光照耀其上,再次開合之間,肩面上的小匕首乍現,銀芒森森,有著不可逼視的利芒。

    驀地,一陣風過,寧止腳步一滯,於亭廊盡頭回首。

    「殿下。!」一襲夜行服,黑衣男人單膝跪地,微微頷首。

    「事情如何?」

    「軍醫已經驗屍,柳之效和其餘幾人的幾乎都是一劍斃命,對方出手快捷狠辣,完全不留餘地。看手法,他們的武功甚為怪異,不似一般江湖人的套路。」

    挑眉,寧止握扇的手微微一緊,不由想起了秦宜的話,他說那日聽到有人在他房間裡喊了一聲滄瀾。

    滄瀾……,

    抿唇,男子靜默了半響後,輕道,「退下吧。」

    「是!」一禮,男人使力躍上房頂,轉瞬便消失不見。

    寂靜悠長的走廊,寧止久久立於原地,眼看天將亮,不想回屋了。許久後,他緩步走到中庭,扶欄望著園子裡的蘭花,微風一過,花兒搖曳生姿,煞是美麗。柔柔的,卻深深的紮根在泥土中。

    伸手,男子纖長的手指緩緩向最近的一株蘭移去,下一瞬,卻又停在了半空,一動也不動了。此時的蘭是最脆弱的,花瓣上有晨露,碰不得。

    靜靜的看著,寧止將手縮了回來,不忍再去碰觸,那樣的蘭,仿佛指尖輕微的觸碰,就會讓它如夢般碎離。

    光陰的流轉,天色漸進明亮,他站在廊下,修長玉立。

    滿園的蘭,芝蘭的男子,那樣的景色,也許今生再也難以忘卻了。遙遙相望,雲七夜一瞬不瞬的看著寧止,握在手裡的平安符又是一緊。他是個喜花的人吧?就連師父都說,倘使一個喜花的人,他的內里,一定有著一顆美麗善良的心口

    寧止,從第一眼見他伊始,他像極了罌粟。果然,這樣的男子,越發靠近,越發讓你戒不掉對他的好奇。

    他害過她,卻也救過她。

    嘴上如是說,可做出來的,又是另一個樣。

    這樣矛盾的存在,也許,在那個叫做心的地方,藏著兩個他。

    一個孩子氣,一個陰險詭詐。但總歸有一個,是他的本性。

    「殿下。」

    聽見動響,寧止轉頭,不期然與雲七夜的視線交匯,他微微一怔。廊道盡處,燈籠之下,那抹紅色的身影立於石階上,剪瞳似水,和著燈光,照亮了他的雙眸。半響,他別開視線,淡淡道:「你起的倒是早。」

    不若你早。

    他平常是不穿黑衣的,看慣了他的白衣錦袍,他猛地換上黑衣,有絲愕然,卻不顯突兀,徒增了男子的俊朗英氣。

    緩步走到寧止身旁,雲七夜同他一起憑欄而望,呼吸間鼻尖儘是馥郁的蘭香,不由心曠神怡,不想說話了。一剎那,只覺天地間安靜極了,只剩下那繾綣溫和的氣息在兩人周遭流淌。

    不曾理會女子,寧止靜默的看著那些花兒,晶瑩別透的露殊慢慢順著花瓣的弧度,滾落在地,一滴一滴,在漸進明亮的天色中,折射出了漂亮的光芒。

    良久,雲七夜轉頭睨著寧止,暮地伸手,白皙的手掌間,一隻平安符。紅色的平安符,不過半隻手掌的大小,菱形的身子被紅色的小繩子栓著,正反面分別寫著平安二字。

    「這個送給殿下。」一一不求半生富貴,只求一生平安。

    垂眸,寧止靜靜地看著女子掌間的平安符,心裡有絲異樣,原來那日在廟裡,她也為他求了符?抬眼,他看著咫尺的雲七夜,她沖他笑著,眉眼彎彎。這一刻,時光仿若靜止。他一動也不動,只是看著她。

    「會保佑殿下一生平安,健健康康。」一一一生平安,健健康康。

    聽著,寧止突然有腫透不過氣來的感覺,胸口仿佛被看不見的大石壓住了般,揪扯壓抑。一身紅衣的女子,以及她手中小小的平安符,盡入了他略有些驚惶的眸,想要伸手接過那隻屬於他的平安符,然,他甚至沒有碰觸到它,胸口的那股鬱氣便如絕提的江水般瞬間襲來,直直衝到了嗓子眼裡!

    終是不曾接過那隻平安符,他慌得收手,扭頭掩嘴咳了起來。

    「咳咳」許久沒有停歇的咳聲,男子一手撐住欄杆,一手掩嘴,臉頰憋得通紅。有兩個字在唇邊徘徊,他想要說出來,可是卻咳得無法啟唇,就那樣哽在了喉間,胸口抽疼。

    分明想說謝謝,可是一生平安,健健康康,於他,不配。咬牙,他硬生生的將那股腥氣壓制了下去,喘息著,他轉頭沖她說,「我不要。」

    怔愣,女子杵在半空中的手一顫,小小的平安符隨之微微一動。他說,他不要。一瞬,她竟有些動氣,「這是專門給你求的,裡面還有你的名字!

    一字一句打在心上,抽疼。扭頭,寧止看著雲七夜,毫不掩飾面上的嗤笑,「你不是很恨我麼?為什麼還要專門給我求這種東西,你明知道我用不著。」

    被寧止的話說的腦子一懵,她不知道他為什麼又動氣了。可是恨,這話又從何說起?目不轉睛的看著寧止,雲七夜怔愣半響,旋即道,「我為何要恨你?再說,恨一個人會很累。有些人,你越是恨他,反而越會將他記在心底,我杞不著去恨誰。」

    因為,她恨過師父。那樣的滋味,著實不好受。

    只道雲七夜是在影射自己,寧止皺眉看著她,她說他不恨他,是因為不想將他放在心上。既然不恨,那於她,他算什麼?

    手掌一緊,被他握於掌間的液體,有種粘稠滾燙的觸感,分明在提醒著他什麼。一一不可妄動情緒。

    可那樣的坦然自若,那樣的順其自然,他根本做不到!看著雲七夜,他驀地覺得有些乏了,想要回屋休息了。

    「我要睡了,你自便。」伸手,他竟將她手裡的平安符拿了過來,不曾多看雲七夜一眼,徑直轉身離去。

    怔愣的看著男子離去的背影,雲七夜好半響才反應過來,低頭看著空無一物的手掌,她心下一凜,白皙的手掌間,赫然沾染著一絲鮮艷的血跡,不是她的,寧止的。

    轉過走廊,待到雲七夜看不見,男子快步前行的腳步一滯,腳步有些踉蹌。深深的吞吐著氣息,他伸手撫住胸口,那裡,比哪次都疼。勉力支撐著,他緩步向房內而去,那張容,卻是愈發的慘白,露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

    呵,自作孽,不可活!這就是你妄動情緒的下場,活該!

    吱呀一聲門開,他踉蹌的進屋。桌前,有昨晚的喝刺的藥,他伸手將那半碗藥咕咚咕咚灌進了嘴裡,冰涼的藥汁,那樣難聞的味道,幾欲叫他作嘔。

    伸手抹去唇間殘留的藥汁,他疲乏的向床上而去。脫鞋上床,他把裘狐毯子拉上蓋住自己的身體。埋頭窩在被子裡,他撫著絞痛的胸口,蜷縮的像一隻受傷的獸。

    手裡,那隻小小的平安符,被男子握得愈發緊。閉眼,他腦海里閃過女子的容,那人像一抹燃燒的火焰,一身紅衣如炬。她攤開掌間的平安符沖他而笑,那樣笑,他的心裡猝不及防的便是一暖。可下一瞬,那樣的笑,竟令他忍不住顫慄,禁不住害怕。一一不可妄動情緒。雒心刺骨的痛楚從胸口迸發,他咬牙,不肯發作。

    「為何活不過?大師但說無妨。」

    「那老僧無禮了,看公子掌間的紋路,生命線雖然短,卻還命不該絕,本該還能活上四五年。可惜,今春你的紋路突然變了,瞧見這條線了麼?」

    情線。

    「公子你的情線開始蔓延到了生命線上,兩線交疊錯亂在了一起,將你的生命線盡數截了一段。」

    情?

    何為情?

    那樣遙遠的字眼,猛的從別人。里蹦出,男子垂眸怔愣的看著掌間的紋路,錯綜複雜,生命線確實和情線交織在了一起,「為何會這樣?」

    「哎,劫數吶。」一身喟嘆,僧人一瞬不瞬的看著男子,情深不壽,眼前的男子,分明用著他畢生的生命,去愛著那個人。

    「也許,公子你會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並且為她折損數年的命數。

    是」

    愕然,寧止抬眸,一臉的不可置信,他居然還可以去……」,

    「公子,過於執著,便是痴。因痴,生愛恨,生貪念,生業障。恕老衲直言,你本就有恙在身,肺臟耗損,動情動心,傷肺損髒,總歸對你的身子不好。」

    「若是公子還想多活個三年五載,那就切記,不可妄動情緒。」

    可是「」,

    有些東西無論你怎樣躲避,總是逃不開。

    比如,生,

    比如,死。

    比如,漸進明亮的初晨。

    比如,暗下去的黑夜。

    比如,生命中所有猝不及防的溫暖。

    你要他,如何行屍走肉,不動心,不動情?

    目不轉睛看著眼前的僧人,良久,寧止從喉間迸出一句,「我,可曾後悔……愛上那人?」

    怔愣,不想男子竟會如此問,僧人看著他眉宇間的堅執,竟不由脫口預言了他的未來,「……不曾。」

    不曾。

    「呵。「竟是笑出了聲,寧止將左掌閉合。那一刻,可能是他不知道有多久的生命中最認真的一刻,「既然不曾,那我,又怎能……不動心動情?又怎能不去……愛?」

    死,有什麼可怕的?

    他只是詫異,他居然還可以去愛。因為,居然還有人能叫他愛。

    哈,一瞬,他竟覺得有些好笑,他則要看看,他要如何去

    愛!「敢問大師,那人可是辦「」雲?」

    「雲?」閉眼思量了半響,僧人睜眼斷然否決,「不是。「

    聞言,寧止轉頭望著不遠處的女子,不是她。那麼,是誰?還能有誰?

    也許,是主持算錯了。

    他不會愛上誰。

    不會。

    「咳咳咳」全身抽疼。

    床上,他試目動一動身子,卻不提防胸口霎時傳來雅心的疼,而後蔓延至周身。

    握著那隻小小的平安符,他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松。臉色慘白,一陣劇烈的痙攣後,他的手再也握不禁,任由那隻平安符掉到了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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