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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57:37 作者: 芝麻酥
    038 長生

    北齊以北,彩雲以南,那連綿萬里的雪山,被氣候層層分了好幾個季節。山腳下的糙木開得正盛,蔥鬱粗壯的樹高大極了,茂密的樹葉擋住了頭頂的日光。濕軟的地面上長滿了綠油油的青苔,糾結橫生的荊棘蔓藤。

    「呲呲----」浩瀚的林子裡,一陣動物快速爬過地面的聲音,密集且大聲,一波過了又來一波,源源不絕,好似所有的動物都出動了。

    但見濕軟的地面上,青苔被掩蓋,洶湧的洪流漫過,那不是普通的動物----足有半米長的蜈蚣,彩色的蜘蛛,散著磷光的蛇,黑色的蠍子,滿身液體的蟾蜍……五毒,毒中至毒!

    成千上萬的毒蟲迅速爬過地面,黑壓壓的,數也數不清。立時,樹木花糙的芳香很快被掩去,入鼻的儘是腥臭。像有靈性般,它們各成五股,整齊有序的向山巔爬去,井然有序的好似有雙無形的手在操控它們----滄瀾教!

    高過千尺的山巔,直直入了雲端,飄渺虛幻。不似山腳那般溫暖,這片浩瀚的地域正下著鵝毛大雪,寒風過處,空氣稀薄陰寒。這樣的高度和氣候,連兇猛的鵬鳥都無法到達,更別說人了。然而,千山鳥飛絕處,偏偏有座浩瀚的宮殿在這一片銀色中,磅礴坐落,恍若仙境。

    圓形的廣場上,成千上萬名教眾靜靜的匍匐在大雪中,閉眼祈福著。不遠處,百米長的台階而上,是教中的祭天台。大雪寒風中,祭天台的正中央擺著一張棋桌,有人在下棋。

    一身千山羽衣,那人穿的極為單薄,卻不見任何畏寒之意。纖長的手執子落下抬起,難以企及的優雅。奇妙的是,他周身好似被隱形的帳篷籠罩著,紛沓落下的雪花沒有一片落在他的身上。

    靜靜的看著棋盤,男人一手持黑子,一手持白子,自己和自己下著棋。半響,黑子落入棋盤,他唇角一抹笑,轉而抬眼望著滿天飛舞的雪花,傾城的容顏盡顯。

    那是怎樣的美?

    清傲如月,貴介如蘭的精麗,蓮花般的脫俗,男人悠閒的看著滿天的雪,清白無害宛若春風,行止清雅,淡淡有遺世之風。那樣清貴的美,是從骨子裡散出來的,就連他周身的雪花都成了暗淡惘忽的影子。一頭烏髮隨意的披散,白嫩無暇的面上,額頭正中央赫然嵌著一枚紅色的寶石,散著深幽的光。一雙遠山眉下,眼波流轉,憑添了一股風流。

    眉宇微斂,他伸手接過一片雪花,這美麗的小東西,他從出生看到現在,怎也看不膩。掐指算算,他今年好像四十七歲了吧?按理,還能保持著這張容顏過個千八百年。

    老怪物喲……

    一聲幾不可聞的自嘲,男人轉回頭繼續下棋,這是那長得望不到盡頭的年歲里,他唯一喜歡做的事情。說到唯一,最起碼幾年前不是唯一,那時候那孩子還在他身邊呢。想著,男人捏起一顆黑子,溫厚平和的笑了起來,只不過那笑意並未到達眼底。

    若生命真的是一場豪賭,他可以毫不懼怕的下注,只可惜那孩子不肯陪他玩下去。她自己逍遙自在去了,徒留他一人守在這裡,真是不好受呢。

    第一眼見那孩子,她躺在暖暖的襁褓里,才七八個月大,大眼睛撲閃撲閃的,還流著兩條鼻涕呢。呵呵,不哭不鬧,乖巧極了,一點也不像別的小孩子。尤其她依依呀呀沖他一笑的時候,他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化里的似的,舒坦極了。

    只不過多年後,他才驀地發覺那第一眼是他的魔障!他活該自己一妄念,害怕往後的孤單,居然改變了初衷,沒有掐死她!

    可又能如何?她還是擅自脫離了他不是?所以說啊,人總是會變的,不可能總是循環重複著同樣的事情,所以她甚至可以不惜自己的命也要脫離他而去!

    為什麼要叛離他呢?僅僅因為那人才是她的「父親」?……算了,人貴自知,有些事還是不要糾纏不清為好。畢竟,那答案往往會傷人。這狗屁世上,再親近的人,也不能隨隨便便信賴!

    拉攏了一下外袍,男人柔柔的站起身,驀地覺得身子有些累了。數百米的台階下,匍匐的數萬教眾抬頭望著他,眼裡有著執狂的忠誠,從他們嘴裡喊出來的聲音響徹蒼穹:「天佑我滄瀾聖教萬代,教主壽與天齊!!」

    狗屁的壽與天齊,他不稀罕。緩步走下台階,男人任由寒風迴蕩,額頭上的紅寶石有種血色的光芒,路過一名年歲十四五的教眾時,他的腳步一滯,自顧自蹲下了身去,將少年的下巴抬起,輕道:「本尊問你一個問題。」

    受寵若驚,少年睜大眼睛看著恍若天神的男子,有些結巴道:「教主……教主請講!」

    微笑,男人的性味大起,淡淡如水的聲音透著股清透,帶著救世主般清高的氣息,隱隱卻又有股於世格格不入的孤絕。「我問你,你會不會為了……所謂的父母兄妹叛離本尊?」

    父母?有些驚慌,少年目不轉睛的看著男人,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順口道:「天地在上,我誓死追隨教主,不敢有異心!」

    說的真好聽,他快信以為真了。笑著,男人慢悠悠的站起身來,意味深長道:「不敢有異心?你要怎麼證明?難道要我挖出你的心看看?」

    聞言,少年不知所措起來,生怕忍了男人的不快。一旁,父母向他投來的怨毒的眼神,更是迫得他頭腦一熱,全然不知該怎麼說,「我……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喃喃重複著那三個字,男人的眼眸漸漸凝結成了冰,額頭上的紅寶石也越發的紅艷,好似快要滴出血來,七夜,我將你從小帶到大,教會了你一切,可你居然背叛我!

    ----「為何要叛離我?」

    ----「不知道。」

    手指捏著拳狀,男人掃了一眼少年旁邊的一男一女,詭異的沖少年道,「我眼裡容不下『不知道』,若要證明你的忠心,現在就殺了你的父母!」

    「殺我爹娘?!」驚愣萬千,少年瞪大眼睛看著男人,全身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教主……教主!……」

    「你在猶豫。」蹙眉,男人看著少年的眼神愈發陰鷙。「不是說會誓死效忠我麼?原來也是個只會動嘴皮子的孩子。」

    「教主,我會誓死效忠您的!求求您,不要叫我殺爹娘,他們生我養我,我……下不了手!」

    「愚蠢,你以為自己如是想,你爹娘就會感激你?」嘲諷的說著,男人悲憫的俯視著少年,負在身後的手指漸進握成了拳狀。下一瞬,他猛的抬腳踢向少年的頸部!

    立時,血液四濺!

    一顆頭顱咕嚕嚕的滾到男人的腳邊,稚氣的臉上全是不解!見狀,教眾面不改色,甚至大呼了三聲教主萬歲!人群中,少年的父母看著兒子的頭顱,眼神冷漠。

    滄瀾教里,只求長生,不問感情。

    「你們幾個去乾陽,若是那孩子還不願意回來接任教主之位,就帶著她的頭回來!」

    「就算死,她也必須死在滄瀾!」

    039 戰報

    兩日後。

    ----五皇子寧肖私自帶兵開戰,於向城北谷遭截,兩萬士兵被俘。

    一大早,北齊那邊百里加急傳來了密報,寧茂志看過之後,臉色倏地刷白,險些暈死過去。不刻,九子寧止被召入宮。

    御書房。

    靜默的坐在椅上,寧止兀自把玩著手裡的琉璃茶杯,模樣閒適極了。靠著窗,溫暖的晨陽照在他身上,像是鍍上了一層檸黃,整個人清澈的有如那隻琉璃。

    「茶很香。」贊了一聲,他隨即又飲了一口,於低頭間不著痕跡的掩去了唇角那抹譏笑,又是喝茶又是點心,耗了這麼久,不著急自己的五皇子?

    「前些日子下面進貢來的,上好的碧螺春,你要是喜歡朕叫人給你送到別院去。」對面,寧志茂面上一派平靜,看著寧止關心道:「對了,你前幾日遇刺,身子可調養的好些了?」

    淡淡一笑,寧止道:「不過被激得氣血亂竄而已,休息了一晚便無大礙了。而且太醫說,等到了冬日兒臣就可以徹底解脫這些病痛了。」

    聞言,寧志茂一瞬不瞬的看著寧止,有些不相信,這幾年他對九子的病早已不抱幻想,私下裡也不再詢問太醫,所以也不是很清楚他的身體狀況。而今猛的聽他如是說,他不由震驚,「太醫真這麼說?這病可以治癒了?」

    臉上那抹笑愈發深,寧止漫不經心的把玩著手裡的茶杯,半響後抬眼看著寧志茂,「鄭太醫常對我說,父皇你天天向他詢問我的病情。如此的好消息,他沒有告訴您嗎?」

    猛的想起了老早以前「交代」給那些太醫的話,寧志茂的臉色當即一變,歡喜的笑了起來,「你瞧朕,人老了腦子有些不夠用了!最近國事也是忒多,朕好幾日沒去太醫館了,倒是不知道你的病情進展如此神速,真是有失一個父親的責任!」

    握著茶杯的五指一個旋轉,寧止回以一笑,「父皇言重了,國事為重。」

    「國事自當為重。可這些年來,朕就盼著你的身子能好些。」溫和的說著,寧志茂一派慈父的模樣,說著說著,他又情不禁道:「若是止兒你的身子好了,那就能幫朕多分擔些國事了。呵呵,這麼久來,你辦事,朕每每都是放心的!」

    分擔,辦事……對於皇家而言,他活著的價值也就僅限於此了。

    看著喜笑顏開的男人,寧止面上的笑不改,謙遜道,「是父皇過獎了,身為人臣,為君理事自是理所當然。再說,朝中之事不是還有大皇兄和柳大人麼?」

    聞言,寧志茂面上的表情驀地一僵,前幾日,司徒井然突然畏罪自殺就夠叫他心煩!現在更好,一下子又來了兩件煩心事!一件五子寧肖,一件柳之效!越想越覺心煩,他垂眸掃了一眼書桌上的奏摺,那是一早三子寧遠參奏給他的,裡面詳盡的敘述了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柳之效----貪污受賄,陷害忠良,賣官鬻爵……一件件,看得他觸目驚心!

    抬頭,他看了一眼低頭喝茶的男子,而後沖一旁的宮人使了個眼色----不刻,便有宮人通報前方有密報傳來。

    「止兒不是外人,但說無妨。」頗為信任的掃了寧止一眼,寧志茂的戲演得好。九子向來和皇后一派不和,若是太過明顯的要求他做事,恐怕只會落個適得其反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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