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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57:37 作者: 芝麻酥
停步,寧止低頭看著男人,危險地眯眼,「我恍惚間,好像有一點點印象,兩年前的臘月初八,汪太傅在德陽門外罵過我一句,病秧子?」
兩年前?
德陽門……
嗡的一聲,思維都離汪延年而去,只剩下一片空白。
萬念俱灰。
仰首看著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邪氣的男子,他心中倏然蹦出三個字:全完了。誰要是叫寧止心如槁灰,寧止定會叫之搓骨揚灰!如此,他豈能容下說他壞話,扯他後腿之人?
機關算盡,要與這樣的人相鬥,無異於以卵擊石!
仿佛看見了自己的死期,汪延年立時癱坐在了冰涼的玉石地板上,忍不住一品大員尊貴的淚水,當場痛哭了起來。
沒有說話,寧止眼裡蘊起了笑意。抬頭,他眯眼望了望幾近中天的日頭,狹長的鳳眸里,漾過詭異的神采。從九歲那年他便知,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的殘忍。若不先捏死可能作怪的蟲子,只怕今日他墳上的糙都要比他的人高。
「殿下,殿下!……老臣,老臣不想死啊!」
扭頭望著哭得悽然的男人,寧止的笑容無懈可擊,「汪太傅,想活?」
聞言,汪延年忙不迭止住了哭聲,目不轉睛的看著寧止,一時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唯有結結巴巴,「想……想,殿下救……救我。」
這男人……傻的。
諷笑著,寧止攏了攏肩上的帳篷,風淡雲輕:「貪污一事,我自會命人將帳算到你家左相頭上。」
怔愣的聽著,汪延年唯有點頭稱是,別無他言。只消寧止一句話,他懸了許久的心安然落地。雖說對不住柳之效,但保命要緊啊!「多、多謝殿下救命之恩,他日若有差遣,老臣定當是萬死不辭!」
「萬死不辭?」不屑一顧,寧止頗為戲謔道:「不要你死,只消汪太傅聯合其他幾位太傅上書父皇,言孔孟之道,為我納妾。」
「……」九殿下納妾?不是才娶了皇子妃麼?
「對方嘛,就要左相家的二小姐。」
009 跪著
他並不喜歡這個季節。
佇立在別院的樓宇高處,方從宮裡回來的男子隨意的看著滿園的春色。燦爛的春光綠影,毫無節制綻放的花海,以及空氣中氤氳著的香氣。
這一切,好似永遠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不像,生命。
微微俯首,不遠處的花園裡,一身火紅的女子閉眼躺在樹下的糙地上。細碎的陽光落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愈顯剔透。
緩步下樓,寧止不急不緩的走到雲七夜跟前,躬身將她攏到一片陰影里。蠢女人,以為把眼皮合上就可以天下無事了?「別裝了,餓也該餓醒了。」
餓。
而且很餓。
可有什麼辦法呢?那些下人是不會給她這麼個yín娃蕩婦做午飯的。如今她的地位,甚至不如府里的一條看門狗,三餐皆有。
幾不可聞的哀嘆,雲七夜不情願的睜開雙眼,略微有些迷濛的看著寧止,從他登上高樓的那一刻,她就醒了。
相看兩厭,相敬如冰。
咫尺之距,寧止倏地俯身湊近雲七夜。以手撐地,他將她整個人都欺到了自己身下,低首靠近她的臉,直至呼吸相交的近處。他仔細的看著她,毫不掩飾自己眼底的惡意,「為何不告訴他們,昨夜你我並無夫妻之實?」
「說了,他們就會信麼?」不答反問,雲七夜淡淡的看著近在咫尺的男子,他的眼睛很好看,睫毛濃密纖長得好似兩把小扇子。身上的味道也很好聞,沒有藥味,反而有股淡淡的幽蘭香氣。只不過他此刻的姿勢太過強勢,她怎也喜歡不起來。
「你很聰明。」沒有笨到去挑戰他的威信,指了指女子的腦門,寧止讚許的笑出了聲,而後翻身躺倒了她的身側。閉眼,他頗為舒適的躺在軟綿的糙地上,絲毫不介意糙汁沾染身上的錦袍。
蔚藍的天空,浮雲萬里。
糙地上,一紅,一白。在一片春意盎然中,卻是出乎意料的和諧。
許久,久到雲七夜差點再次進入夢鄉的時候,寧止懶洋洋的聲音響起,「你是裝傻,還是真呆?」
一愣,雲七夜慢慢睜開了眼,轉頭看著兀自閉眼淺笑的男子,「殿下何出此言?」
唇角的笑意慢慢加深,寧止睜開雙眼,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女子,良久,從喉間迸出一句:「何不哭泣?」嫁給一個將死之人,而後名節敗壞,更甚者,明日還有一場足以摧毀任何一個為人妻者的好戲。
「哭給誰看?」淡淡一句出口,雲七夜眼瞼低垂,掩在袖子裡的手兀自揉捏起了根根手指,一根接一根。有些人,也許並不是真心想要欺侮你,但是卻又不得不欺辱你。而有些人,他們也不想欺辱你,但是若他們維護你,便也會被欺侮。所以他們只能跟著最強的,來欺侮最弱的。
寧止。
那些下人。
哭給他們看?簡直就是浪費時間。
很滿意雲七夜的回答,寧止伸手將她肩上的髮絲纏起,慢慢扯緊,一字一頓:「三日後,我要納妾。」
納妾?
突如其來的傳入耳里,雲七夜一怔,不由向後仰頭,不提防便被寧止扯痛了頭皮,眉頭瞬時皺到了一起。
「你太激動了。」輕笑著,寧止伸手鬆開她的發,目光炯炯,就像看著掉進陷阱里受驚無措的獵物。
怎能不激動?新婚不過三日,正室不潔,側室進門!
寧止的牌越來越脫離軌道了!
昭告天下她不潔,僅僅為了納妾?分明聞到了陰謀的味道,可是她怎也想不明白,他能有什麼企圖。
「想知道我的企圖?」
一個哆嗦,雲七夜回過神來,但見寧止又習慣性地拉過她的一縷發,緩緩將她拉近他的眼前,漂亮得有些邪氣的鳳眼直盯著她,妖詭道:「自會叫你知曉。不過,做戲理當有始有終。今晚,你就跪在院子裡吧。」
跪?他說的好輕巧!
雙眼圓瞪,雲七夜袖子裡的手指驀地握成了拳狀,潛在心底最深處的暴力霍然湧出,她要殺了他!
一顆、兩顆、三顆……
皎月當空,浩瀚的蒼穹,零星分布著幾顆零落的星星。仰頭看天,雲七夜的眉頭有點皺了,要下雨了。
如影隨形般,做完事的下人三五成群,狀似有意無意路過前廳,看著院子裡的人皆忍不住幸災樂禍的笑出了聲。
「就說嘛,殿下怎會放過她?」
「這種yín賤之人,理當給她點教訓!要我說,罰跪都是輕的了呢,進豬籠好!」
「今天一天她就吃了點早飯,活該餓她!」
「你們是不知道,外面已經傳瘋了,甭說乾陽了,恐怕整個滄流都知道雲家小姐的德行了!哎喲,真是連帶我們也抬不起頭來!」
「可不是?真是叫人討厭!」
……
足足跪了兩個時辰,入夜後的春寒又起,跪在愈發冰涼的白玉地板上,雲七夜一陣徹骨的寒意,雙腿已經麻痹到連動也不能動了。看完天,她無力的垂下頭去看著地上斑駁的光影。
冷。
這一條命,何其微賤?她知寧止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天下沒有他不敢做的事。就算她今晚死在這裡,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思及此,愈發蒼白的臉頰上,雙唇亦跟著愈發紅潤,仔細一看才道是被咬出來的血絲。
隔了老遠的房裡,氤氳著一室的暖意,寧止一手執卷,舒適的靠在絨毛榻上,任由那一陣咚咚的聲音響著。
「殿下千歲,我家小姐自幼畏寒,再這麼跪下去會死的!殿下,千錯萬錯,人命一條啊!奴婢求求您,您就饒了她這一次吧!」門外,桂圓用力磕下,咚咚聲中,額前早已磕破,殷紅的血染紅了半格石磚,「殿下,求求您,求求您!」
抬眼,男子透過雕花的窗欞,隱隱看見了院子裡的人,就那麼一直跪著,不曾開口求饒,略有些單薄的春衣,孤單蕭索。掃眼,他看了看那名下午被雲德庸送來的婢女,懶洋洋的開了口,卻分明帶了絲不耐煩,「滾下去。」
話音方落,天空猛的響起了一記悶雷,嚇了眾人一跳。院子裡,正在看熱鬧的下人齊齊望天,幾顆星星不知何時被烏雲吞沒不見,一聲聲雷聲由遠及近,震得心裡一陣亂跳,眼看就要下暴雨了。
驀地,一道閃電划過夜幕,將有些昏暗的院落照得明亮,噼里啪啦的雨點立時應聲落下,好似一張天網籠罩大地,天地間剎那一片混沌,驚得院裡的下人紛紛跑到廊檐下躲雨。
疾風暴雨下,枝葉狂卷亂翻,於風雨中發出淒涼的嗚咽聲,一場來得迅猛的暴雨!
跪在地上,雲七夜暗自嘲笑一聲,應情應景。豆大的雨點齊齊打在她的身上,生疼,很快她便被傾盆的大雨澆成了落湯雞,本就寒冷的身子愈發冷的刺骨。因為寒冷縮到袖子裡的手,細長的指甲慢慢掐進肉里,卻不覺疼。
今夜,畢生難忘!
飢餓,寒冷,以及漸進昏沉的意識。
眼皮越來越沉,她有些模糊的看著被雨水沖刷的地板,直到一雙白玉錦靴倏然出現,渾身一個激靈。視線上移,寧止從容的撐著一把白色的傘俯看著她。
「你居然還活著?」他頗為驚訝。
一臉的雨水和狼狽,她淺淺一笑,「回殿下,是沒死。」
一愣,寧止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居然還有力氣回話,倒是我小瞧你了。」說著,他轉頭沖一旁撐著黑傘的陳管家道:「去準備,我即刻要出門。」
「是。」領命,陳管家不忘看了看大雨中的女子,雖說名譽不好,但是倒也蠻可憐的,「殿下……皇子妃,她……」
「她麼?」低頭看著仿佛在下一刻就要暈過去的女子,看似虛弱,可眼神倔強如斯。轉身,男子撐著傘悠然離去,唯有冷冷淡淡的聲音傳來,「繼續跪著吧。」
繼續跪?一院子的抽氣聲。
這麼大的雨,再加上夜晚的春寒,可是會死人的。
010 該死
可即便如此,也沒人敢違逆寧止的命令。躲在屋檐下,眾人面色各異的看著雨里的雲七夜,不屑、鄙夷、幸災樂禍、同情……越下越大的雨,時不時飄散到屋檐下,不由叫人一個冷戰。半響後,一個個終是按捺不住冷風大雨,紛紛喊冷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