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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54:32 作者: 迷幻的炮台
但這樣太奇怪了,至少對於遂鈺來說很難開口。
他認為脆弱的心緒持續緊繃多年未曾斷裂,卻不知為何非強撐著一口氣苟活至今。
若在後宮狹小院落生活,他或許還有尋死而毫無留戀的可能,但現在,他牽掛的,紀念的,未完成的,逐步將他的心臟填滿。
毫無空隙可言。
「遂鈺。」
「……嗯。」
「疼可以喊出來,或者咬著帕子分散注意力。」
蕭韞語調平靜,遂鈺能感受得到他在刻意安撫。
強行令逐漸潰散的精神再度聚攏,眼前仿佛展開朵朵煙花,遂鈺儘量讓自己體面些,答:「……我……還好。」
潮景帝很清楚刀劍入骨的滋味,也徒手割肉,從腹部挖出埋在體內的箭鏃,他已經準備好了安慰的詞句,卻未想遂鈺比他想像中的更能忍耐。
他用銀挑將藥粉仔細灑進傷口,耐心等待遂鈺緊繃的身體逐漸變得柔軟,確定疼痛泛起的漣漪散去,才動手將傷口裹好,說:「明天我去鎮上買更好的金瘡藥。」
「他們查到這裡是遲早的事,不能暴露。」遂鈺一身熱汗,唇齒泛著莫名的鐵鏽味,他舔了舔乾涸的下唇,盯著自己的手發了會呆。
「以前我經常擔心的自己臉受傷。」
「哪裡都行,只是臉不行。」
「沒有權勢,被人忽略,該有的我什麼都沒有,只能靠著這張臉吸引陌生人的注意。」
「太學……我想你對我那樣好,教我詩詞歌賦,如果、如果你能帶我離開這裡,離開南榮遂鈺這個身份,我是否就能快樂些。」
一介樂師身份,甚至不知是否能夠通過太學的應試,成為享朝廷俸祿的先生,這樣的人會拋下一切帶自己走嗎。
遂鈺甚至不確定這個人是否喜歡男子。
大宸民風開放,也僅只是戲文之中的笑談,貴族之間養小倌,也不曾正大光明帶著人出門。
可知,仍為不齒。
「事到如今,我終於能問你一句,你是因為我的臉才接近我的嗎。」
蕭韞:「……」
夏風如許,穿堂風掠過發間,揚起如墨發尾,遂鈺揚起下巴,光的縫隙將他流暢的下顎與咽喉的線條填得滿滿的。
某個瞬間,遂鈺的氣勢甚至隱約壓倒蕭韞,蕭韞明顯感覺得到,他的呼吸在跟著遂鈺的頻率走了。
「是。」
在遂鈺的坦誠的提問下,任何謊言無所遁形,蕭韞亦難以用別的藉口哄騙他。
是,沒錯,是因為你的樣貌。
大都世家子弟俊秀者不在少數,卻並未有比遂鈺容顏更明亮者。
若並非世家,那麼在太學的,便只能是某個權貴子女豢養的寵物。
多年前射出的那箭,終究會回到自己的胸膛。
因果循環,蕭韞本不行此等謬論,事到如今,他想將遂鈺捧在手心,遂鈺卻即將要隨著他的手指的縫隙,似流沙般融入江河湖海。
一旦放遂鈺出宮,他便留不住他。
但蕭韞沒想到此日竟來得如此之快。
他將托盤放在涼蓆旁,俯身靠近遂鈺,撩起他鬢角被汗打濕的發,說:「若朕就此將你囚禁於深宮,你是否會恨朕。」
「只要將我帶出宮,陛下就得承擔我隨時離開的風險。」遂鈺迎上蕭韞的眼睛,毫不猶豫道。
他的聲音尚在顫抖,不知是傷口的緣故,還是畏懼皇權。
「做頂天立地的將軍,或許比在朝堂爾虞我詐更天高海闊。」蕭韞並未反駁,收回手,略拂了拂鞋邊的塵土。
村長正好端著剛從井中冰鎮後的瓜果,看著遂鈺已經收拾妥當,包紮完好的手,詫異道:「你這孩子,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心性。」
「唉,快吃些果子。從井子裡撈上來,涼得很,正好止疼。」
幸而在大都有太醫時刻照料,用珍奇藥材堆砌的身體,倒還比尋常人更扛得住。
沒過幾日,傷口便有逐漸癒合的痕跡。期間,蕭韞冒險去鎮中打探消息,幸而宗祠還未查至此處。
落魄之地也有落魄的好處,人煙稀少,消息也是最後一個抵達,時間差已經足以處理許多事。
玉羅綺不似遂鈺,哪裡經歷過兇險,驟然得了放鬆的時機,立馬神情懨懨,整日躺在房裡,怎麼睡都睡不醒。
遂鈺好不容易趁著日頭,將玉羅綺帶到院裡曬太陽,玉羅綺又用毯子蓋著臉,委屈道:「好哥哥,讓我再回去睡會吧。」
話音剛落,地表震動。
遂鈺猛地拔地而起,抓住玉羅綺,將人往身後塞。玉羅綺眼前天旋地轉,正欲問什麼,遂鈺冷道:「有人來了!」
玉羅綺立刻噤聲:「!」
他握緊放在果盤邊緣的匕首,作俯衝攻擊的姿勢,死盯著籬笆處晃蕩著的細長柳枝。
蕭韞同村長去山裡打獵,若此刻宗祠——
「有人在嗎?」
「二爺,好像沒人。」
「你小子怎麼知道沒人!」
青年身著天青色騎裝,銀色暗紋打底,腰間挎著碩大牛皮包,馬背還壓一柄長戟。
南榮臻將牛皮包丟給親衛胡小海,揚揚下巴,示意胡小海:「把裡頭的燒鵝拿出來,這麼破的村子,遂鈺逃難幾日肯定沒吃幾口好的。」
「餓死皇帝,都不能餓著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