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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54:32 作者: 迷幻的炮台
此計甚妙,卻兵行險招。
功成,便是除掉禍患,延續大宸輝煌。
失敗,或許還會遭受千百種刑罰,曝屍荒野,被餓狼啃噬,死無全屍。
遂鈺想笑,又笑不出來。
蕭韞究竟懷著怎樣的心情對待南榮王府,對待整個鹿廣郡。
那麼忌憚父兄,卻又願意將玉璽交託於自己手中。
我是你最信任的人嗎,遂鈺無聲。
他仰頭望向窗外,月如玉盤,散發著足以照亮整個黑夜的光。
卻唯獨在他腳邊停留,不肯再向前一步。
朝前,是沐浴月光。
向後,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晚風吹散燭火,焚燒燭芯的煙氣,絲絲縷縷盤旋而上,隨著風而消散於整個內室。
輕微的嘆息聲,在寂靜中分外明顯,就連天樞從天而降,遂鈺都未動彈半下。
信中沒有問候,看不出任何感情,遂鈺猜不到蕭韞究竟寫這封信的時候,信中究竟在想什麼。
他從未猜透過蕭韞。
就好像,他和蕭韞的感情永遠是個不可言說的笑話。
有時如沐春風,溫暖宜人。有時刀槍見血,白刃捅進去,黏連著絲絲縷縷的血拔出來,身體的溫度瞬間侵襲鋒刃,就好像是觸碰到對方皮肉那麼真實。
遂鈺將信翻來覆去地看,直至天光大亮,晨曦穿透雲霧,驅散潮濕與朦朧。
他眼睛通紅地抱著玉璽,將裝玉璽的盒子拆了個底朝天。
甚至連鎖芯的構造也看明白了。
這盒子,根本沒有什麼禁錮,安裝鎖芯,不,準確的來說,這是機關。
有重物放壓在盒蓋之上,哪怕只是輕飄飄的幾張紙,這盒子都不會打開。
或許是蕭韞吃准了遂鈺離京,必定覺得大都的東西晦氣,所以才自信地將玉璽藏在最深處。
只待遂鈺回鹿廣郡後,將其中的東西一一整理乾淨,展露玉璽面目。
「若我永遠封藏此箱,你會如何。」遂鈺輕聲對著空氣說。
問千里之外的蕭韞,也是問自己。
「公子,用早膳嗎。」
隔著薄薄的門,越青的聲音悠悠傳來。
「……」
越青以為遂鈺還睡著,便又重複道:「早膳已經做好了,公子要用些再睡嗎。」
遂鈺放下玉璽,喝了點茶杯中,昨晚的隔夜水。
冰涼下肚,混沌的意識總算是清醒了些,他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就放在門口吧,我待會來取。」
趕路這些天,遂鈺竟無一日睡好。
改變長久以來的作息,是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再怎麼發起床氣,一整個月份,也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天不亮便起,匆匆忙忙準備早朝的習慣。
頂多是被蕭韞叫醒時生氣,洗漱好略用些糕點墊肚子的時候,遂鈺便不怎麼發火了。
將腳底的雜物堆放至桌面,把早膳端進來,遂鈺席地而坐,大口將熬至濃稠的粥吃光。
不知怎麼的,邊吃邊掉眼淚,他想用帕子擦,卻忽然記起昨日褲腿沾泥,帕子用來擦泥點了,此刻應該在院子裡晾著。
眼淚越流越凶,止不住地向碗裡掉。
混合著眼淚與軟爛的米下肚,遂鈺沒想到原來眼淚嘗在嘴裡是鹹的,入腹後,溢上心頭的卻是苦味。
他忽然想到,某次蕭韞在早朝發了好大的火,起因是官員層層剋扣賑災銀兩,導致百姓窮困潦倒,瘟疫橫行,死了數萬人。
蕭韞登基,唯有那次的賑災是真正發了火的。
蕭韞說:「不會有完全兩袖清風的官員,人都有私心,在職責之中,為自己行方便是人之常情,也不好真施壓臣子,這樣會沒有人願意辦差。」
從前置之不理,是因剋扣後的銀子,能正好解百姓的燃眉之急,這都是皇帝召戶部計算好的。或者說,原本想要發放民間的銀兩便是那個數,多出來的是為解決地方官員。
派欽差加以監督,落實起來便容易多了。
然則,人不可過分貪心。
那年的賑災銀兩被剋扣了大半,致使皇帝震怒,從上到下裁撤近百人,甚至為首帶頭的幾名,處以絞刑。
從大都行刑,沿途示眾,用以震懾朝臣及地方官員,直至回到其本家。
能被蕭韞惦記,大抵是徐仲辛同西洲牽涉過多,久而久之威脅到了蕭韞的地位。
朝中也有同西洲交易的官員,但他們懂得收斂,蕭韞自然願意以其為餌,放些無足輕重的疏漏,引西洲入局,籌劃如何狠狠敲他們一筆。
這次的誘餌,輪到了蕭韞自己。
你不是很希望他死嗎,遂鈺問自己。
可父王也在大都,他必須得救父皇。
南榮軍攻打,萬一徐仲辛氣急敗壞,直接拿父王開刀怎麼辦。
遂鈺雙手顫抖,無力躺倒。
他所身處的,不再是鋪滿柔軟羊絨地墊的玄極殿。冰冷,堅硬,帶著滲透四肢百骸的陰寒。
父兄既然願意配合皇帝,便是他們並未將遂鈺計算其中,堅持將遂鈺同褚雲胥儘快送回鹿廣郡。
或許這一路,跟在他們身後,意欲刺殺他們的人,也被王府處理乾淨。
葛桐告訴遂鈺,他已經感受不到那些暗衛的存在了。
從遂鈺帶著旨意回府,身邊的監視便如潮水般散去,仿佛從未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