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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8:11 作者: 沉筱之
    不等我答,他又問:「你讓我去葉落谷,究竟是為了隨,還是為了,於閒止?」

    我迎上他的目光,半晌,垂下眸,啞聲道:「我……是為了他。」

    言罷,我轉身看向皇都的方向,雙膝跪地,以請罪之姿,認認真真地拜了三下。

    二哥問:「是不是我縱是不陪你去,你仍會自己一個人去送死?」

    再嘆一聲,「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樣。」

    他負手回身,言簡意賅地對副將道:「傳令下去,讓大軍回頭。」

    又側身看我一眼,「愣著做什麼,還不快上馬?」

    小河洲與西里的交界處是一片山地,山勢高低起伏,時而綿緩,時而陡峭。尚未至葉落谷,一股悶腥的氣味撲面襲來。

    是血腥味夾雜著屍體腐朽的氣息。

    再往前走,山道邊,土坡上,便有了殘肢斷首,有了屍體,有的已死去多日,有的尚餘一口氣,還在苟延殘喘。

    一名副將道:「這些屍首里既有遠南人又有桓人,看來是遠南軍不甘圍困,殺出來過幾回。」

    秦雲畫問:「既然殺出來了,為何……我們一路上,一個人都沒瞧見?」

    「人數懸殊太大,又被逼回谷中了。」衛旻道,「殺出來,是為了博取生機,退回去,是因為打不過,畢竟絕壁谷底雖然是絕境,也是一個易防易守的好地勢。」

    山中並非是全然安靜的,隱隱還有拼殺聲,也許是離得遠,也許因為桓兵與遠南兵早已累極乏極,那些拼殺聲也是沉悶的,仿佛虛虛浮在山間。

    二哥看了身後一名小兵一眼:「去上面看看。」

    小兵領命,三兩下便攀上一旁一處高地,遙望一眼,下來稟報:「回將軍,遠南軍此刻的確被圍在葉落谷中,谷口谷內都有人拼殺,可能是桓軍等不及,突入谷中了,但死傷不少,大概是在突圍過程中被遠南軍殺的,谷口也有桓兵,大都受了傷,不多,看樣子僅三萬左右。」

    「三萬左右?」副將愕然道,「桓可是派了十萬來圍殺遠南王。那遠南王手下的兵馬竟能兇悍至斯,滅了這麼多桓軍?」

    「殿下,動手嗎?」衛旻問。

    二哥一點頭:「殺。」

    此言一出,只見當先一名小將士將兵旗一揮,漫山遍野喊殺聲頓時大作。

    桓軍俱是疲兵,早已無力與養足了精神的隨兵一戰,二哥沒有親自督戰,而是與我一起在谷外等著。

    秦雲畫下了馬,慢慢走到山道邊,攀到山坡上,一個一個去翻路旁的屍首,翻著翻著,我看到她背對著我的雙肩微微發起抖來,看到她一下又一下地抬袖抹淚。

    是了,她說她是將門出身,是軍中人,路旁這些屍首里,大約有她的親人朋友吧。

    暮色來得很快,天邊殘陽如血瀲灩。

    這時,隨軍在道旁列陣,衛旻帶著副將邁步行來,拱手道:「殿下,葉落谷內外的桓兵已盡數剿滅,遠南三萬人,死傷幾乎殆盡,將軍虞傾、莫恆……。」

    不等他說完,秦雲畫自路旁奔來,急問:「王上呢?」

    衛旻面色有些難看,看我一眼,卻是不答。

    我驀地怔住,提了裙便往葉落谷奔去。

    兩旁屍首堆積如山,漫山蒼翠盡染血色,在茫茫山風中,哀默無聲。

    我看到不遠處立著一個人,一個渾身是血的人,他身後尚有一面兵旗未倒,英姿颯颯,凌厲而疲憊,左手執劍,大概是因為右手有傷疾。

    我的腳步一下頓住。

    他似乎也看到我了,愣了一下,唇角好像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天光暗下來,晚霞開始消退,我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他的神色先是有些迷惘,有些困惑,隨著我走近,又一點一點釋然。

    我看著於閒止這副樣子,恍惚中,覺得這樣的場景我是見過的。

    他站在黃沙烈烈的平野上與我說:「我若負你,必將烈火焚心,兵刀挫骨,所求皆不得,所盼終將失,眾叛親離,一生不得善終。」

    有陣子我總以為他負了我,連夜裡入夢,都看到他在沙場奮戰,不知中了從哪裡射來的流矢,提著劍,渾身浴血地朝我走來,說:「阿碧,是我對不起你……」

    我慢慢走近,輕聲喊他:「閒止哥哥……」

    他又張了張口,想要應我,可話未出口,忽然嗆出大口鮮血。

    他像是再也支持不住,用劍插入地上撐了一瞬,然後整個人向前栽倒。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無力的樣子,在我眼裡,這麼多年了,他都如一株挺拔的楓,四季有時,是永立不倒的。

    我手忙腳亂地將他扶起來,讓他暫歇在我懷裡,我不知道他哪裡有傷,只能瞧見他這一身鎧甲早已破損,汩汩鮮血順著破損之處淌出來,也沾了我滿身。

    山風忽然變得凜冽,順著我的微張的口,灌了我滿心滿肺。

    我的心忽然疼起來,不是病中那樣的悶痛,而是撕扯著,翻攪著,像是有烈火焚燃。

    我又喚他:「閒止哥哥……」

    他雙目已半闔,聽了我喚他,又張開眼來看我,虛弱地應了一聲:「阿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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