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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8:11 作者: 沉筱之
    他稱昭永公主為婦人,卻要喊於閒止阿叔,親疏這樣分明,可見是喜歡於閒止得很了。

    我接過桃花枝,問武衛:「那人……與阿南說什麼了?」

    武衛自然知道我口中的「那人」是誰,應道:「問的都是之前那名婢女問過的,小公子的年紀,哪家府上的,眼下在讀什麼書。小公子照著煥王爺教的答,說自己已四歲,是劉大人府上的,還背了一段《千字文》。」

    時已午過,我令阿南用了些小點,見天邊雲頭低垂,春光已不復先時明媚,猜到快要落雨,原想就此打道回府,但阿南依舊興致不減,說:「前幾日二舅舅與慕世叔帶阿南去捉魚,慕世叔還給阿南做了蓑衣,制了釣竿與魚簍子,阿南想去霖山上的溪澗釣魚給世叔與二舅舅吃!」

    我無言,二哥倒罷了,他是自小渾著長大的,慕央凡事循規蹈矩,竟也會帶著阿南這樣瘋鬧。

    再一看,先時沒注意,隨行一名扈從早將阿南的釣竿蓑衣與魚簍子備好了。

    我不忍掃阿南的興,只好由了他去。

    行至霖山山腰雨已落下,幸而雨勢不大,我與繡姑在山間的一處小亭里避雨,任阿南與武衛換了蓑衣,去不遠處的溪澗捕魚。

    我這些日子一直沒能歇好,今日出來這許久,走了大半日路又爬了山,眼下實在睏乏,坐倚著亭中的欄杆,竟這麼睡了過去。

    但也睡不踏實,耳畔儘是天地間淅淅瀝瀝澆灑的雨聲,時而有風聲低吟,送來一聲安靜的,嘆息著,又低沉的:「阿碧……」

    是於閒止的聲音。

    我在心中暗笑,這些日子入睡,總能在夢裡見到他,而今只不過在山間的亭子裡小憩,他竟又入夢了。

    時人總說難解之症是魔怔,是魔障,我看我亦是著了魔。

    朦朧里睜開眼,亭外的青石階上恍惚立著一人,他撐傘站在雨帘子里,身形修長挺拔,一身月白,乍一眼看去,像是於閒止。

    我只當是自己看錯了,移開目光望向別處。

    他又喚我:「阿碧。」

    我心中覺得不對,驀地回首望去,竟真的是於閒止。

    我倏然一下站起身,不經意拂落了擱在一旁的桃花枝,怔忪道:「你……你怎麼會在這?」

    於閒止這才收了傘,進了亭子,默不作聲地拾起地上的桃花枝遞給我,輕聲道:「我方才在林間遇到劉府的小公子,知道是你帶他出來踏青,命人尋了尋你的蹤跡,便跟來了。」

    又一笑,「見你有些睏乏,不忍吵醒你,是以在亭外等著。」

    我不知他是否是認出了阿南,心中緊張得厲害,一時間連久別重逢的歡愉都淡去不少,只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問:「你是怎麼猜到……是我帶他出門踏青的。」

    於閒止看著我:「他說話的語氣與神態有些像你,想來是跟在你身邊長大。」

    我問:「只是這樣?」

    他又道:「他拿兔子與白柃換玉佩,事後卻將玉佩歸還,說因為玉太珍貴,他不該收。那玉成色雖好,卻是凡品,談不上珍貴二字,但墜子上的鳳凰螺珍珠乃貢品,實非等閒人能夠認得。劉寅雖貴為淮安太守,為人卻節儉,府上應當不會有人能一眼看出鳳凰螺珍珠的可貴。你這些年住在劉寅府上,想來是你認出這珠子,才令他過來歸還,何況……」

    他說著一頓,唇角又浮起一枚淺笑,「能想出折一枝春光以作回禮的,大約只有你了。」

    是了,竟是我疏忽了,既然我能通過一枚鳳凰螺珍珠認出桓公主,於閒止自然也能藉此認出辨出珍珠的我。

    於閒止嘆了一聲道:「不知是否因為跟在你身邊長大的緣故,我方才見那劉府的小公子,竟覺得他的眉眼有些像你。」

    我不知說什麼好。

    方至此時,我才意識到,他看過玉佩後,望向阿南那抹溫柔得令人心驚的笑,不是因為認出了阿南,而是因為認出了讓阿南來歸還玉佩的我。

    誠如他此刻看著我,眼底的浮光與雨色。

    突然一下子,我的心就軟了。

    我本該要問他為何要將那桓公主帶在身邊,為何她來踏青他會親自來接她,他說過絕不負我此生只我一人他都忘了嗎?

    可我眼下一個字都問不出口。

    我與他分別三年,沒有一日是不想他的,此刻與他再相見,哪怕要靠粉飾太平,享一刻與他重逢的歡愉也好。

    我在心裡唾棄自己的卑微,可又覺得這一刻卑微亦是為了自己,藏在心裡,誰都看不見,有什麼要緊。

    雨聲淅淅瀝瀝。

    於閒止幫我將頰邊的發拂去耳後,又喚我:「阿碧。」

    我輕輕「嗯」一聲。

    他問:「你可是在怪我,為何來了淮安這麼久,卻不來看你?」

    我沒答話,原來竟被他看出來了。

    他又問:「你可是,在怪我,為何將白柃帶在……」

    「那你為何不來看我?」不等他說完,我便打斷他。

    我不想提桓昭永,至少此時此刻,我不想提。

    他似愣了愣,正要開口,忽聞山間一陣腳步聲。

    阿南穿著蓑衣,抱著魚簍子,自雨里遙遙跑來,一面向我招手一面喊:「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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