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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8:11 作者: 沉筱之
於閒止目色深處仿佛有烈火昭昭,灼亮得讓人不敢直視。
我移開目光:「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江山之大,終歸只容得下一個王,藩亂已起,到最後就是不死不休。我若是平頭百姓,若僅只是一名隨人醫女,在你身邊可保安穩,便是跟了你,又有何不可?但我不是,我的大皇兄為了這個王朝殫精竭慮,我的二皇兄在沙場浴血奮戰幾將生死置之度外。他們是與我有骨血之親恩深義重的家人,是頂天立地的君王與大將,他們不會割捨大隨的寸疆寸土。若有朝一日,你勝了,便是肯姑息他們的性命,他們亦不會偷生,而我亦如兩位兄長一般。」
我一頓,輕聲問:「閒止哥哥,你想要的是什麼,這個江山嗎?」
「江山於我而言有何意義?」於閒止道,他的聲音很沉,像是有些疲憊,「其實亂世戰伐,上至王侯,下至州官,又有誰是一心求江山?不過為了求存求生。我想要的,是遠南於家、遠南的子民能長久地,安穩地生存下去,不必每一年都擔心被削藩,被將起的戰禍殃及。古來王朝更迭,興衰不過數百年,我不求遠南百代無尤,但求我這一世能守好它。但若要守好它,要付出謀取一座江山的代價,我願竭力一爭。」
「可是……」他看向我,「若你問的僅僅是我這個人想要的是什麼。」
「我想要的是你。」
夜雨仿佛灌入耳,帶著徹骨的涼意,一下一下砸落我的心間。
我垂下眸:「這世間,有大隨,有皇兄,有朱家,才有朱碧;若無大隨,那便再沒有我。你若勝了,贏下這個江山,爭來天地萬物,換得四海承平,與我也沒什麼干係了。」
「你要守遠南,我要護大隨,你不能舍根,我亦不能棄本。你說你願護我,從來無意傷害我,我信。但你可曾想過,你的兵馬踏在大隨的王土上,對我來說,就是傷害。」
我移目望向廊外,夜色被風雨斂入蒼茫里,蒼茫里是無盡的黑,仿佛永遠都不會天亮似的。
「閒止哥哥,你讓我走吧。難道你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你與我二哥兵戈相向,看著遠南的鐵戟長矛刺入隨兵的血肉嗎?」
於閒止默立不言,我靜了片刻,推門入戶。
原還想去跟李賢道個別,他心思純淨,難得真心待人,卻落於這兵戈塵網中,眼下看來卻是不必了,身在亂世,誰不是浮萍之身,且看個人緣法吧。
我將行囊在桌上攤開,打算只帶兩身衣物便離開,屋門一聲輕響,是於閒止回來了。
他立在不近不遠處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問:「你眼下就要走了?」
我點頭:「二哥不會放心我獨留在遠南軍中,得知平西降了遠南,一定安插了信得過的人來臨岐,我先與他們接頭,去二哥軍中,再聽二哥安排。」
「你……」於閒止又問,「以後打算怎麼辦?」
我將衣物疊好,放入行囊,笑了一下:「我不知道,現在想想,錦衣玉食過了二十餘年,竟是什麼都不會。日後……可能會跟著繡姑學一點粗淺的醫術吧,大隨在北疆與淮安的駐軍里都有醫女,世道這麼亂,我認真學,總能派上點用場。」
於閒止「嗯」了一聲,聲音變得沙啞:「你我今日一別,何時能再見?」
聽他這麼問,不知怎麼,我心頭酸澀得厲害。忍不住別過臉去看他,可屋裡只點著一盞燈,實在太暗了,就像廊外夜雨落進了屋裡,匯成一片茫茫,依稀只能見得他極靜極默的身影,見他亦隔著這片茫茫朝我看來。
「你我……有緣再見吧。」我道,話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也啞得厲害。
「阿碧。」於閒止喚我,「這些年,你心中可有過我?」
不等我答,他又道,「其實我獨自一人時,曾仔細數過,這麼多年下來,你每逢要抉擇,從未曾有一次選過我,你十七歲那年,寧肯去冷宮,也不隨我去遠南;你二十歲,我上京求娶你,你無意得知鳳姑的事,對我說,就這麼,算了吧;去年除夕夜宴,平西即將開戰,你為了牽制遼東,把賜婚燈籠里,我的名字換成沈羽;而今我揮師北上,攻取平西,你要離開我,去你二哥與慕央的身邊。」
「可是……」他說著,自嘲地笑了一聲,「不知是不是錯覺,這些年與你相處,我時而覺得,你心裡好像是有我的。」
我與他對望而立,不期然間,有什麼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淌下,墜在下頜,一下跌落在地。
我這才發現我竟流淚了。
還好宮閣很大,燈很遠,屋中晦色蒼茫,他看不清。
我慌忙回過頭,將手裡的行囊系好,可淚一盈眶,便再收不住,接連不斷地淌落,整張臉都濕了,又不敢抬手去揩,怕被他瞧出異樣,怕一回頭就泥足深陷再也割捨不下。
我的心裡非常非常難過,摘下他先時為我披上的禦寒斗篷放在桌案上,提了行囊便要往屋外走。
於閒止擋在我身前:「回答我。」
我垂著眼:「你現在追問這些還有何意義?你權當我心中沒有你,你心中亦沒有我,如此你我一別兩寬,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