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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8:11 作者: 沉筱之
所以於閒止做了一件事,把他放走六百隨兵的舉動變得合理----即在放走隨兵前,藉由整肅軍紀,一意孤行殺了凌|辱阿綢的遠南校尉,殺了對我口出惡言的七十餘名燕兵與燕統領,然後將我收在了身邊。當時遠南軍中,人人只道是他們的世子大人為一名隨人醫女失了心,還引來張涼等將軍的不滿。既已失了心,之後再受這名隨人醫女的懇請,放走六百隨兵便在情理之中了。反正對坐擁千軍、睥睨天下的遠南世子大人而言,區區六百隨兵如螻蟻,實在掀不起什麼風浪。
李有洛不是傻子,我與於閒止糾纏多年,婚約幾定幾廢的事,尋常人不知道,但他作為李家王室,必然心知肚明,再一聯想到我剛被廢了公主身份,衛旻就帶著一千隨兵過雁山,自然猜到那名能令於閒止斬燕兵、放隨兵的隨人醫女或許不是什麼醫女,而是大隨的昌平公主。
但猜到也僅僅是猜到而已,所以他不敢賭,所以他在長垣坡途遇於閒止截道,陷入苦戰,也僅僅派了一名平西小兵來大嵐鎮謊報軍情,想將我誘騙去長垣坡,看看我是否當真在遠南軍中。
於閒止說得一點沒錯,他是猜的,他早猜到了李有洛會猜到這些,也算到了李有洛不可能分重兵來大嵐鎮試探,所以他留下三千遠南兵保護我。
可笑長垣坡大捷後,我聽說他傷疾復發,右手險些廢了,還曾問他拿自己的手去換李有洛的項上人頭值不值。
而今看來,他要換的,哪裡是李有洛的項上人頭,他換來的,是整個平西!
實在是值。
換作我,哪怕僅帶著五千兵馬去截李有洛,也要這麼賭一次,搏一次。
身旁傳來低低的啜泣聲,我側目一看,竟是魏溶月在惶恐地流淚。
我覺得她吵,站起身,推開宮閣的側門步去迴廊。
宮閣建在高處,憑欄望去,滿天的雲團厚得像隨時能傾壓下來,夜風呼嘯,帶著混沌的濕意,大約是雨將至。
遙遙一列火色行來,到得昆玉台前,兩行侍衛在門樓列陣,過了會兒,像是有什麼人喊了聲:「恭迎世子大人。」
我回過身,於閒止已帶著一身凜冽的夜風邁入殿門。
他的衣袍上還沾著暮里的雲霾與火,眸色沉而深,看了眼屋裡跪成一團的魏溶月,淡淡道:「拖出去。」
然後在我面前站定,半晌,笑了一下,溫聲道,「怎麼站在風裡?」
我看著他,亦笑了一下:「我是不是耽誤你議事了?」
「無妨,都安排好了。」他道。
「什麼安排好了?平西七世子李賢的王位繼承大典?」我問,又道,「那是該安排好了,原本就是走個過場,不值得廢太多功夫。」
於閒止悠悠地看著我,過了會兒,將搭在手肘的禦寒斗篷罩在我肩頭,輕描淡寫地道:「縱是走個過場,一應規矩也要行妥當,平西與遠南如今的關係十分微妙,萬不能落人口實,受人以柄。」
我低低笑了:「難為世子大人眼中還有『規矩』兩個字,本公主還以為世子大人慣於另闢蹊徑,獨創乾坤,天大的禍事都能以一己之力擺平,哪會在乎什麼規矩。」
於閒止道:「本王眼中自然是有規矩的,譬如你我君臣,昌平公主一傳喚本王,本王哪怕手邊有要務,仍一刻不停地趕來面見公主殿下了。」
他幫我將斗篷的繩結系好,垂眼看著我,慢條斯理地問:「怎麼,昌平公主召見本王,是要興師問罪嗎?」
我道:「世子大人本就是遠南的王,而今輕取平西,眨眼間奪下小半壁江山,只怕隨時都能封疆稱帝,本公主拜服還來不及,怎麼敢等閒問您的罪?」
「再者說,世子大人還救過昌平一命不是嗎?當日我在雁山遭遇燕兵,若不是世子大人這麼巧算準了燕兵行蹤與我的行蹤,提前派那虞將軍暗中埋伏,救我救得及時,只怕我早已落入燕賊之手死不瞑目了。」
於閒止看著我,沉默片刻,說道:「此事是我不對,我不該拿你的行蹤誘燕兵入雁山。」
「世子大人利用昌平的事何止這一樁?」我道,「若非你,我現如今還好端端地與皇兄皇嫂住在九乾城,等著我的小侄子出生,守著他,照顧他;若非你,我不會在雁山遇到燕兵也不會給二哥寫信,更不會著急忙慌地求你放了衛旻。你迫得我相信遼東與燕要攻打平西,迫得我相信不日之後西北之地會成修羅殺場,迫得讓二哥從裕城撤軍,反引了李有洛去突襲遼東。迫得他們三方廝殺起來,反倒給了你絕佳的時機力斬李有洛引兵入明月關扶李賢來做這個傀儡王!」
於閒止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眸色慢慢變深,須臾,他竟笑了。
「沒想到本王這局棋尚未收尾,便被昌平公主看破了其中玄妙。」
我道:「都是拜這些年世子大人悉心教導所賜。」
他負手與我並排站在憑欄處,淡淡道:「不錯,我是算計了你,但我無意傷害你。」
「世子大人所謂的無意傷害是何意?」我問,「若僅僅是指讓虞傾埋伏在雁山隨時射殺傷害我的燕兵,讓張涼帶著三千遠南兵留在大嵐鎮保護我的安危,若僅僅是指我這個人身體發服無損,那麼世子大人的無意傷害未免太片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