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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8:11 作者: 沉筱之
我問:「今夜沈羽擺的猜謎攤子,也是你事先布下的?」
月色仍駐留在於閒止眼底,但唇邊的那抹笑意消失了。
他移目看我:「你這麼想?」
其實我知道,胸懷大略如遠南的世子大人,心思都周轉於天下山河之間,如何會為了一點兒女情長就擺個謎麵攤子來博我一瞬歡心?不過是沈羽起了興致,管了閒事,於閒止便遂了他的雅興。
但我就是要這麼問,我真是煩透了他這一身百算千慮未卜先知的本事,寧肯他做盡做絕,連「情」之一字也步步為營。
我又說:「今夜在桃花閣中,如果我沒有將林含煙帶在身邊,如果你晚來一步,叫李賢與平西王府得逞,我們的婚約,會不會就此作廢?」
「阿碧,」於閒止眼底的月色也淡了,「你是存心說這些話來氣我?」
過了一會兒,他又道,「有本王在,沒有如果。」
他真是生的一副好模樣,置身於月下微雪,桃花枯枝的蕭條中,亦能自成一副雅然生意的畫。
我說:「世子大人高處不勝寒,平生自然沒有『如果』,可昌平這二十餘年來,身邊處處皆是『如果』,好在平生站得不高,又經得起摔打,至今苟活了一條命。但經今夜一事,實在膽寒,倘大皇兄賜了婚,日後叫昌平與世子大人站在同高處,跌下來豈不是粉身碎骨?」
我頓了一下,緩緩地道:「心有遠山,只是望而生畏,便不登攀了。」
於閒止神色未動,淡漠異常。
可仔細望去,卻能辨出他眼中月色早已化霜。
我從來不是他的對手,再周旋下去必敗無疑,唯一得勝的方法,見好就收。
我施了個禮,說:「天有些涼,來人,替本公主送送世子大人。」說著,折轉回桃花閣。
閣內,林含煙已恢復了些許神志,一名宮女打起簾,扶她坐起,要餵她吃些安神的湯藥。
她一見我,眼淚又淌了下來,一手扶住被衾遮在胸前,跌跌撞撞地要下地來與我磕頭,說:「若不是公主殿下相救及時,奴婢只怕、只怕是……」
她不知她今夜實是替我擋了一劫,竟要反過來謝我。
我心中愧疚,卻知事已至此,做什麼都於事無補,命人將她扶到榻上臥好,問:「先前你說令尊在朝中當差,他是哪個衙門的,叫什麼名字?」
林含煙目色一慌,連忙道:「令尊不敢,奴婢的父親是禮部下的一名錄事,官微人輕,公主千金之尊,父親的名諱入不了公主的耳。」
我點頭,又問:「你在這宮裡,還住得慣麼?可曾想家了?」
林含煙看了我一眼,答:「進宮伺候公主與皇上,是奴婢的福氣,奴婢不敢想家。」但一提到「家」字,喉間哽咽,眼淚也淌得更厲害了。
我道:「那本公主允你出宮好不好?」
林含煙一下抬頭望著我,錯愕的目色中浮起片許微光,她又很快咬唇,似覺察自己不該在我面前表現出離宮的願景,說道:「奴婢進宮還不足半載,這便離宮,會……會壞了規矩。」
我對閣中一名內侍道:「傳本公主之令,便說禮部錄事林氏之女,侍奉本公主有功,而今大皇兄大婚在即,特此恩典,允她離宮回府,日後待她婚嫁之日,本公主亦會為她添一份嫁妝。」
內侍應是,退下去知會內務府了。
我又對衛旻道:「你去告訴二哥,就說禮部錄事林氏之女,救護本公主有功,讓二哥酌情提一提他的職銜罷。」
衛旻應:「是。」
一夜時間疏忽過去,雲端泛了白,雪卻更大了,厚重的雲糰子遮住朝陽,天地間一片雪茫茫。
我正欲請人將顏貴人帶進屋審,一名侍衛便來通稟:「昌平公主,顏貴人對著平西總兵的頭顱跪了一夜,也不知是魘著了還是惹了寒氣,昏暈過去了。」
我想了想,道:「罷了,將她帶回天華宮,令方清遠過來為她診脈,等她醒了本公主再審。」
小三登替我罩上絨氅,在廊下撐開傘,說:「輦轎已等在春殿外了,但閣外雪深,桃林路窄,乘輦反倒行得慢,公主多走幾步。」
雪紛紛揚揚,為這深宮曲徑鋪上素白。
桃花閣地處偏僻,宮人來不及清掃,踩在雪上,簌簌碎雪聲在這枯桃林中格外空曠。
桃林盡頭是桃花橋。
橋頭立著一人,身似修竹,容顏如畫,擎傘而立,恍惚還以為他身邊桃花枯枝是為他開敗。
我在原地頓了半晌才步上前去,問:「世子大人還未回麼?」
於閒止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小三登身上。
小三登施了個禮,將傘遞給我,先一步往春殿去了。
於閒止這才道:「本王想不明白什麼叫『心有遠山,望而生畏,不肯攀登』,是以等在這裡,想求一個解。」
我沉默片刻,道:「世子大人心智無雙,竟也有想不明白的事麼?」
於閒止看著我,良久,輕聲道:「可能是我自欺欺人,這句話明明分三段,我只肯將『心有遠山』四字拆來細品深銘。」然後他問我,「阿碧,你心中真的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