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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8:11 作者: 沉筱之
    遠處冬陽破曉,將晨霧照得支離破碎。可時光仿佛溯回,慕央的眸中有竟那日斜陽黃昏里化不開的暮色,淒清而茫茫。

    他沉默片刻,與劉世濤道:「這些大不敬的話,日後不要再說了。」

    言語間,隨行的大臣都已到了。九乾城玄正門前,禁軍列陣,我與眾朝臣女眷一起行跪拜之禮迎候皇輦。剛起身,衣袖便被擠來身旁的人拽了一拽。

    來人是二哥,他皺緊眉頭,問說:「碧丫頭,你怎沒和大皇兄一起?」

    我是公主,隨帝王出行,理應跟在帝王身後的步輦中。其實一整個早上,不是沒有覺察到周遭異樣的目光,我道:「去鴉留山賞梅,是於閒止為我請得旨,我叫小三登去內務府問過,這回出行,我是以女眷的名義載在大世子名下的。」

    二哥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於閒止今日晚到,他竟沒有知會你?」

    鴉留山是國母香冢,他是藩王世子可以晚到,我卻不可以。

    我忽然不知當怎麼回答,我已許久未曾見過他了,所幸二哥亦沒有再問。

    鴉留山在京郊,雖不遠,但帝王儀仗亦浩浩蕩蕩地走了幾個時辰。

    山上梅香沁人,枝頭白梅好似冬雪。大皇兄對太監總管劉成寶交代幾句,劉成寶便朗聲道:「皇上聖言,先祖皇帝有雲,梅者,聖賢秉性,歲寒生,傲骨錚錚,臨初雪,破曉春,後被譽為『梅骨辭』,諸位愛卿可有與之媲美的段子?」

    除開家眷,隨行大臣共二十餘人,文采與品級皆是上上。可一句「與先祖皇帝媲美」卻將眾人難住,竊竊私語了半日,無人接腔。

    過得須臾,忽有人道:「皇上,微臣有一首打打油詩。」

    說話人是董堂,他自眼梢里看我一眼,道:「此詩聲律與韻腳雖不工整,放在此時此刻,卻十分應景。」

    大皇兄揮了揮衣袖,算是准了,董堂便念道:「梅色猶在故人逝,徒留梅芳祭人魂。可憐香冢骨未寒,今朝又遭他人踐!」

    可憐香冢骨未寒,今朝又遭他人踐。

    鴉留山是大隨每一任國母的香冢。二十年前,宮闈卻出了一樁稀奇事----父皇愛篤的昭元太后,我的生母去世後,並未被葬在鴉留山。那一方香冢里,取而代之的,卻是十餘年後被追封的孝德太后。

    那個傳聞中,被我害死的離妃。

    董堂一首絕句念完,山中靜得連落雪聲都聽不到了,唯余颯颯山風,自空無處吹來,又朝著空無吹去。

    有人將我往身後一帶,厲聲喝道:「董堂!你這是甚麼意思?!」

    我恍了恍神,才看清擋在身前的人事二哥。

    董堂滿目坦然:「微臣的意思,難道煥王爺不知道?莫非換王爺將微臣的奏摺擅自攔下,只是圖一時新鮮,並不曾看過?」

    我一愣,是了,日前二哥提過的,董堂又上了一份摺子告我在宮外買賣私宅,被他攔了下來。

    大皇兄看了二哥一眼,面沉如水:「甚麼摺子?」

    董堂撩開衣擺,逕自跪於雪地上:「稟皇上,自昌平公主離開冷宮,皇上對公主未免太過縱容,乃至於公主在宮外恣意買賣私宅,謀利謀財!」

    「自然公主願用自己的銀錢買賣,也不可厚非,只是----」董堂一頓,忽地抬高語調,「只是公主今春賣出的劉府,並非普通宅院,而是懷化大將軍的夫人,楚合小姐生前置辦的嫁妝!」

    懷化大將軍的夫人,即是慕央的夫人。

    我聽了這話,不由怔在原地----我終於明白何以張有為提及董堂的盤查會欲言又止,原來那日令他驚慌失措的,並非劉世濤這個小小的校尉,而是立在街頭的懷化大將軍,慕央。

    我慢慢地捏緊手心,上頭全是冰冷的汗。我看了看慕央,又看了看大皇兄,笨拙地解釋:「我、我只知那宅子廢棄了十餘年,其間並不曾有人住過,如何會是楚合所有?」

    「楚合小姐出嫁前,淮王妃曾私下曾以一匣嫁妝,其中便有那宅邸的地契。公主既要買賣,一問便可得知。」董堂道,又拱手面向大皇兄,「微臣亦是整理京城宅邸安錄時,發現楚合小姐的府邸變作了劉校尉的校尉府,再一查,才發現是經由公主轉手的。」

    我百口莫辯,這時候,慕央道:「阿合生前確然提過他私下有份嫁妝,因那是她自己的物事,我便不曾問起。末將既不知那嫁妝為何物,昌平公主當時,大約亦被蒙在鼓裡了罷。」

    董堂冷笑一聲:「公主是否被蒙在鼓裡,不是將軍一句話就可作數。」他轉頭向我打了一個揖:「公主,敢問在宮外幫你打點買賣的,是否是工部一個叫張有為的郎中?」

    我愣愣地點了一下頭。

    董堂朗聲道:「來人,將張有為帶上來!」

    這是我頭一回瞧見張有為穿朝服的模樣。他從前幫我打點買賣,乾瘦的身材裹在略大的長衫里,像個土匪,我也一直戲稱他為土匪。而今他周武鄭王地穿著朝服跟我跪下,實在滑稽好笑,可我笑不出來。

    張有為跪地時已然落了淚,連連與我磕頭:「公主,公主,微臣該認的罪能認的罪已全認了。可劉校尉的府邸牽扯到慕將軍,牽扯到仙逝的孝德太后,微臣還有一家老小,實在擔待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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