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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白溪音還想再說什麼,楚淮卻驟然勒馬,馬鞭在手中圈成一個圈,回首不輕不重地抽在了白溪音的臉上。
那力道不算重,卻飽含強烈的羞辱意味,幾乎瞬間就喚醒了白溪音記憶里最屈辱的一段。
那年他才十七歲,出使匈奴,卻被當成牲口一樣用繩索拴住脖頸,被當成泄yu的賤奴一樣按在地上,那天也有馬鞭這樣拍打著他的臉,將他的傲骨抽得粉碎,將此生一切光明的可能扼殺殆盡……
「把豐州給我守住,等我回來。」
楚淮看出白溪音眼中的殺意,卻並不在乎。他這一生註定要受千夫所指,註定要在史書上得到以暴虐為名的評價,這樣的目光將伴隨他終生,但這又能怎麼樣呢?
史書會敬仰我,顧安南也會向我跪拜。胡丹,你會知道我沒有做錯。
「白首輔,以後你就會明白,大荊朝能亡在我的手裡,其實是它的幸運。」楚淮一夾馬腹,身影逐漸遠去:「我會是一個好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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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數年前先帝暮苑猝然而亡的那一刻起,整個中原如同一個被淋上了熱酒的破草堆,被這星點的火光燒了個轟轟烈烈。
遍天下起義軍無數,王侯將相你方唱罷我登場,如同過江之鯽一般。
試問誰不想當個好君主?
就連雍懷忠那樣的破落戶,也曾在最初起兵的那一日有過一時片刻的雄心壯志,在心中默默地想,我要讓這天下變得更好。
可惜能堅持住這份心的不多,有本事能撐到最後的也不多。有幸進入決戰的另一位決勝者,此刻正在給家中的小娘子畫眉毛。
「我啊,以後肯定是個好皇帝。」顧大帥得意得將眉筆橫在嘴唇上夾住,抱臂往梳妝檯上一坐,長腿蹬住地面:「連眉毛都能畫好,管天下又有什麼難?」
暮芸被他畫成個粗細眉,單手撐在梳妝檯上托腮瞧他。
雍州日光溫煦,窗外桃花盛放,她窗外這一樹開得尤其熱烈,在紙窗上投下錯落輕搖的影。風吹小窗,將一朵誤落的花吹了進來,又被男人有力的手掌溫柔地托住。
他掌心的粗糲,近些日子暮芸已經感受得很夠了。
此刻看著那朵嬌嫩的花落在他骨肉勻亭的手指上,暮芸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一紅。
「你瞧瞧,你們大荊皇室就是這麼淫者見淫。」顧安南將那花丟在自己頭頂,挑著眉梢很懂地說道:「怪不得早晚要完。」
暮芸沒有反駁,跟他在一塊不能臉皮太薄,不然每天光是被調戲就不夠臉紅的。她用濕布巾將可笑的眉毛擦了,自己對鏡細細描畫,好笑道:
「你的人倒是有本事——今天早上鴻軍師來找我,說要讓我給他做主。」
顧安南大笑。
「依我看須卜思歸真不錯,又能打又痛快,我喜歡!」顧安南繞著她如水的頭髮玩:「要麼乾脆找欒提頓說一聲,將人徹底留在咱們這邊得了。」
暮芸話音頓了頓:「所以我去找須卜聊了一下……發現了一點別的事。」
顧安南看她。
「我十三歲的時候,記得白首輔曾經去匈奴出使過一次——就是海聖人辭官歸鄉的那一年。」暮芸微微眯起眼,似在回憶:「那次他回來之後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但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顧安南輕輕扯了下她的長髮,慢悠悠道:「別老提別的男人。」
「那都是外人。」她一句話將他說得又展顏起來:「但是須卜跟我說,當年白首輔出使,似乎跟匈奴的大閼氏,也就是松懿公主進行過一次長談,談過之後他不知為何突然偏激起來,和匈奴談的條件越發過分,最後直接導致了和談崩裂。」
這麼一說,顧安南也想起來了。
那時他剛執掌長安黑市烏銜紙沒多久,隱約記得那一年大荊和匈奴鬧得很兇,本來說要談,不知怎麼最後還是選擇了打。
當時在朝中負責此事的便是當時的內閣首輔海汝峰,也正因為這次和談的破裂,邊境九郡民不聊生,海聖人也因此引咎辭職。
再後來,才有了海聖人收他為徒的事。
「既然是匈奴的事,也不用探子,咱們不是還有個老相識嗎?」顧安南秉持了他一貫的直接作風,大筆一揮開始寫信:「問欒提頓就行了。」
直接問到人家大單于臉上去嗎?
暮芸愣了一下,然後在桌邊看他寫信,笑個不停。
她真的太喜歡他了。
無論他做什麼事都顯得很有趣。
兩人沉默良久,直到門外徐青樹來催,才從對往日的回憶中脫離出來。
「總之你要防著些,我總覺得白首輔和匈奴那邊……」暮芸隱約摸到了一根弦,卻總是抓不住,抬手去幫顧安南整理輕甲:「我說不出是什麼問題,但你如果遇上朝廷的兵馬,千萬不要因為我的關係而降低戒心。」
是的,今天並非尋常的一天,而是顧安南要出征的日子。
暮芸像朵溫柔的棉花一樣抱住了他。沒有多餘的動作,沒有過度的撩撥,不含著各種各樣的心思,只是一個簡單的擁抱而已。
而後得到了一個有力的回應。
「我不知道你瞞著我什麼,但放心去打就是了。」她把臉埋在他身前,戲謔又認真:「勝了我給你慶功,敗了我陪你要飯。」
她沒能看見顧安南此時的目光,沉默的,安靜的,其下暗藏的某處甚至是癲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