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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畢竟楚淮剛在崖州輸了一場,聽說輸了以後還莫名其妙地跑回了長安,趕在這個時候上楚軍的船也太冒險了。

    龔家指著鍾夫人吃飯, 話也說得比較委婉, 其他趕來赴宴的「賓客們」可就沒有那麼好說話了。其中一位寒姓富商起身道:

    「鍾薇,這些年我敬著你, 叫你一聲夫人——可到了關鍵時刻,你不能老是這麼意氣用事啊!難道叫大伙兒好不容易攢下的家財都拿去給你報仇用嗎?!」

    鍾夫人輕蔑地笑了一聲。

    外頭喜樂聲音驟然變大,滄浪台外響起爆竹喜慶的噼啪聲響, 應當是接親的隊伍已經到了。

    「寒兄,我這正是在救你啊。」鍾夫人點頭示意胡櫻下去準備,自己坐回座位道:「去年這個時候, 你送了幾大車的金銀給孟州的青巾軍是吧。」

    寒姓富商抱臂道:「怎麼, 你就沒送過?!如今世道這麼亂, 誰不給地方上那些丘八送錢財?不然怎麼做買賣過日子?!」

    「說的很是, 」鍾夫人坐著沒動,任由身邊的老僕給她戴上了紅寶戒指, 總算是讓一身黑紗的她看上去有了點喜慶顏色:「誰都送過——所以咱們在天下起義軍中選誰都可以, 獨獨不能選顧安南。」

    龔財神第一次蹙了眉:「怎麼說。」

    鍾夫人淡淡道:「因為他是帝姬的夫君——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

    隨著喜轎抵達滄浪台下, 百姓們的熱情也被燃到了最高點,身為新郎的鐘褚翻身下馬,要去轎中迎出他的新婦。

    他臉上掛著虛浮的笑容,目光卻在人群尋找著自己派去找人的屬下;對方滿面沉重地搖了搖頭,鍾褚的心也就跟著沉沉墜了下去。

    母親手眼通天,他鍾褚也不是庸手。

    到現在還找不到,梁芝她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鍾褚下馬時險些摔倒,被小廝不動聲色地扶住,小廝哽咽著喚了一聲公子。

    「別給我丟人,」他聲音很低,已經失去了所有情緒:「記住,不論心裡怎麼想,永遠別讓外人看見你哭。」

    如果整個世界於你而言都是外人,那你就永生永世都沒有哭的資格。

    因為哭意味著軟弱,而在當今天下,軟弱所帶來的絕對不是同情和幫助,而是更加兇狠的踐踏和征伐。

    他在人群的歡呼聲中走向喜轎。

    ----

    滄浪台。

    「意味著別人都是造反,只有他,會因為暮芸的存在,在將來的某一天和大荊的舊王朝尋求共融。」

    鍾夫人厲聲說道:「真到那時,你們還是所謂的『起義軍』麼?對於暮芸和大荊朝來說,你們的名字只有兩個字!」

    反賊!

    寒姓富商雙眼大睜,怔忡半晌,訥訥不能言語。

    議事廳內共有三十多人,剛才一見胡櫻,臉上原本都帶了或多或少的激憤之色,這會兒卻被鍾夫人一句話安撫下來了,有些起了身的也慢慢地坐了回去。

    「依我看共融未必不好。」唯有龔財神尚有幾分清醒:「如今尚有荊廷控制下的十三州未亂,要是能和平過度,少打一陣,難道不好?」

    餘人習慣了聽鍾夫人帶頭,現下被龔財神這麼一說,也紛紛清醒起來。

    跟著帶著帝姬的顧大帥確實有可能被打為反賊,難道跟著楚淮就不會了?甭管誰做皇帝,只要之前沒站過他的山頭,那就是反賊啊!

    除非一開始就把屁股放對地方,否則跟誰都一樣!

    「晚啦,」鍾夫人劇烈地咳嗽起來,在僕人的攙扶下起身:「就算你們願意支持顧軍,從今日以後,顧家軍也會同咱們不死不休。」

    寒姓富商冷笑道:「說什麼帝姬改嫁,都是笑話,不過就是用明菀錢莊的名頭和吳蘇達成同盟罷了——只要你不讓楚淮那個干閨女出來渾鬧,難道牧公還能放著咱們的錢不要麼?!」

    「是是!」餘人紛紛附和道:「反正放出的風聲就是明菀錢莊莊主嫁過來,回頭就說莊主並不是帝姬不就完事了嗎?我看帝姬那邊打得也是這個主意!」

    龔財神卻已經敏銳地從鍾夫人的狀態里察覺出了一絲不對。

    應該說,是非常不對。

    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總覺得雖然看起來還算沉靜,但內里卻好似有點發瘋。

    龔財神緊緊盯著她:「要按下楚淮義女,不過就是你一句話的事,夫人為什麼說晚了?」

    「因為婚禮只是藉口。」鍾夫人的眸光霎時凌厲起來:「今天我就是要帝姬死在吳蘇,死在我的手裡,好給我的赫兒報仇!」

    ------

    另一邊,新娘終於在萬眾期待中從轎子裡彎下腰,嬌嬌柔柔地走了下來。

    喜轎中的小案幾已經被放下,上面擺著一碗被喝了小半碗的八寶擂茶。

    小碗是純金打造的,花紋精緻非常,碗底的落款也很別致,繁複的花枝聚在一處,成了一個小小的「盧」字。

    新娘的步履有些漂浮不定,手上一步也離不了人扶,露出的一截玉頸帶了細細汗珠,在夜風之中被萬千燈火照著,當真有種弱不勝衣的味道。

    她忽然劇烈地咳了起來。

    鍾褚背對眾人,冷眼看著,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聲音道:「早前已經有鍾家的大夫看過,帝姬身上並沒有什麼不爽利——如今同盟既成,你又為何在這裡裝嬌弱?」

    對方沒有回答,站在原地咳得越發厲害,仿佛在極力忍受著身體的痛苦,如同承受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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