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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暮芸笑道:「養子的心思你可不了解啊。」
鍾夫人溫聲諷刺道:「難道帝姬了解?」
「夫人或許也聽說過,太皇帝後宮龐大,膝下足有兒女五十七人——我呢,排行四十一。」暮芸忽然戲謔地說道:「老四十一的日子可不大好過呀,只有我十皇兄和我是一母同胞,若不是他日後得了大機緣,當年也輪不到我來輔政。」
鍾夫人領著她走上另一條小道:「帝姬究竟想說什麼?」
「因為生母早逝,我和我大哥自幼便寄養在璉妃娘娘宮中。後來,璉妃有了親生兒子,便越發冷落我們。」暮芸意有所指:「再後來,連飯食也是有一頓沒一頓,就連宦官也敢將我十皇兄當個雜役指使。」
鍾夫人目光微震。
暮芸語氣平靜:「璉妃的親生子五歲時,令侍從打斷了我十皇兄的腿,然後騎在他的脖子上玩耍,甚至還在他身上便溺,極盡侮辱之可能。如果不是當時做皇子伴讀的白家嫡子意外闖了進來,那天我大哥就會死在宮闈當中。」
鍾夫人腳步一頓。
暮芸一母同胞的大哥就是先帝,他登基之前竟還受過如此羞辱?
鍾夫人蹙眉:「後來沒再聽說這位小皇子的消息。」
「對呀,」暮芸嘴角彎起一個美麗又血腥的弧度:「因為被沉井了嘛。」
鍾夫人感到一股強烈的寒意竄上脊背。
那小皇子才多大?八成是受別人蠱惑才這樣對待養兄,算算時間,這孩子被沉井的時候可能只有十二三。
鍾夫人眼底壓著不怎麼明顯的憎惡:「看來宮闈中一向有虐殺孩子的慣例了。」
「我只是想說,普天下凡是做義子的,就沒有不防著親生兒子的。」暮芸耳尖動了動,語氣裡帶著帶點微妙的惡意,卻又好似命運的預告:「如果我大哥沒有先下手,我就會親手殺了璉妃的親生子。」
鍾夫人看向她的目光中帶上了細微的不可置信,對「蛇蠍美人」四個字有了強烈的認識。
「你拿鍾褚當親生兒子,」暮芸淡聲笑道:「只怕褚公子天天都在怕那個親生兒子回來呢。」
鍾夫人心下微動。
她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密室之外,鍾褚隱帶痛恨的目光——『母親,你是不是找到那個親生子了?』
鍾夫人的心跳都快了幾分,語氣卻越發堅定:「我兒盧赫不會再回來了,褚兒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帝姬,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你還不打算告訴我赫兒的事嗎?!」
木棧道行至盡頭,竟是別有洞天,層層梅枝掩映之外,竟是鍾靈毓秀的鐘府內湖。湖上的回榔橋上下分作兩層,精緻錯落,卻又沒有掩住湖景本身的開闊,設計者實在是妙手匠心,令人嘆服。
她們在廊橋上的小亭坐定。
「當年被送進京城做質子的世家子有很多,不止盧赫一個。」暮芸的手指沾染了臘梅的汁液,她借著這點柔潤的芳香在桌面上一點:「進京後,他們被統一安排在皇宮外城一個叫輕桃司的地方。」
鍾夫人的手指緊緊攥了起來,指甲已經扎入皮肉,滲出血色,她卻毫無所覺:「然後呢。」
「拜月節天燈誤燃,」暮芸眼中仿佛現出了數年前那場驚天動地的大火:「輕桃司走水,無人倖免。」
鍾夫人手一松,茶盞跌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她脊背彎了,眼前發黑,一下跌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沒有她的指示,婢僕們不敢上前攙扶,只能在廊橋外遠遠地擔心。
「何必呢,」暮芸手中仍捧著小手爐,安然地坐著:「盧大公子走了這麼多年,和你分別時尚是嬰孩,又能有多少感情,你還記得他長什麼樣子嗎?」
鍾夫人一手死死扶著桌面,一點點坐了回來,右手在胸前微微彎著,好似那個柔軟的小生命還留存在她的臂彎。
「我當然記得,」鍾夫人閉了閉眼,只要一閉眼,就還能看見兒子的模樣,這冰冷枯槁的夫人語氣溫柔地說道:「每天每天都記得。」
她的赫兒很可愛,也很特別。
他左眼下有顆很輕很淺的小紅痣,將來奈何橋上,或是投生來世,她一定一眼就能認出他。
「如果殿下是想對我和褚兒挑撥離間,那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鍾夫人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又成了吳蘇高高在上的主人:「聽聞海聖人是牧公的授業恩師,牧公待他如同生父,可是真的?」
暮芸接過茶盞,卻沒喝:「是啊。」
鍾夫人語出驚人:「海汝峰視我如仇讎,他的學生自然也不會與我真心合作。」
有仇?
海聖人那老頭雖然言辭犀利,但為人其實很厚道,並沒有多少實質上的仇家——更何況鍾夫人同他八竿子也打不著,怎麼就能結上仇呢?!
這一環連暮芸也不知道。
她心思電轉:「是你?!」
鍾夫人:「反應真快啊。」
「怪不得崖州的山匪水匪來得那麼突然,」暮芸一通百通,語速飛快:「是你在背後資助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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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州平縣。
「竟然是吳蘇來的錢!」徐青樹抖著銀煙和尚剛剛從牧州送來的信報,不可置信地怒道:「那姓鐘的婆娘究竟要做什麼?!她瘋了不成!」
銀煙和尚念了聲佛,叫他悄聲些:「大帥還在外頭清創口,小將軍別惹他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