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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鍾薇。
她生了一張標準的美人臉, 眉眼精巧, 輪廓標緻, 膚色通透如玉,即便年紀已長,卻依然有種古典端致的風姿。
只可惜穿了一身黑。
若是再年輕個十幾歲,她眼中流轉的波光還在,想必也是能讓公子王孫移不開眼的艷色。只可惜她眼中的光亮早在聽聞親生子病亡消息的那一日便消散了,如今看去,渾似個枯槁伶仃的美人燈。
鍾薇屏退婢僕。
「古娘子,」鍾夫人手腕上掛著一串斑駁的佛珠,冷眼淡聲看她:「當初你投奔吳蘇商會時,是如何說的?」
古嫣面露慚色。
當初她流亡千里,從長安僥倖出逃來到吳蘇,如果不是鍾夫人收容了她,她也沒有機會闖出如今這番家業來。
平心而論,作為吳蘇真正的主人,鍾夫人沒有特別照顧古嫣,但也從來沒有為難過她。
「吳蘇天然不具備稱霸中原的條件,無法做天地新主,既然如此,早晚都是要在各方勢力當中做選擇的。」古嫣上前一步誠懇道:「既然如此,為何不能放下過往的芥蒂,選擇顧家軍呢?」
鍾夫人抬手摘下了一朵臘梅。
金黃色的嬌嫩花朵盛放在她蒼白的指尖,花瓣打了蔫,像一隻折了翅膀的蝴蝶。
「你的夫婿死於長安混戰,」鍾夫人輕聲問:「你能原諒如今洛河邊上的楚軍嗎?」
古嫣一聽這話,就知道自己是勸不動了。
不過她一開始就沒指望真能憑三言兩語說動吳蘇的主人,今日她來不過是起到一個媒介的作用而已。
古嫣垂眸福身:「夫人待我的情義,今日我來報還。」
鍾夫人道:「怎麼報?」
古嫣側過身來,露出不遠處她帶來的那個「侍婢」,那人穿著一身婢女衣裳,卻不規規矩矩站著,抬手輕輕拉過臘梅枝把玩觀賞。
「夫人今日或許覺得我多事,但在我看來,這才是吳蘇真正的機緣。」鍾夫人走到她身側,古嫣再次福身退下,臨走前意有所指地說道:「有時候人的機會來了,但她自己往往察覺不了——我送夫人一程。」
花園裡閒人退盡,只剩下鍾薇和那「婢女」二人,還未等走到近前,鍾夫人先聽見了一陣清清淡淡的歌聲。
「遠看古村繞綠水……」「婢女」好似未曾察覺身後有人,拈住一枝細細的臘梅,有一搭沒一搭地哼唱道:「近聽青山茶歌脆。吳蘇秘境清瀾地……」
鍾夫人死水一般的瞳眸劇烈地顫動起來,她走出小亭的時候甚至感到一陣暈眩,盯著那個背影的目光好似愛極,又好似痛恨。
背影的主人聽見了腳步聲,沒有回頭,將最後一句唱了出來:「怨君不似東流水。」
「帝姬。」鍾夫人一步步走到她身後,聲音裡帶著細微的顫,花了天大的力氣才維持住表面的平靜:「你怎麼會唱這首歌?」
暮芸鬆開梅枝,在漫天迷霧中回了頭。
扮成古嫣的侍婢進來時她始終低著頭,這會兒一抬眼,登時令滿園芬芳失色,就連鍾夫人也在她的映襯下顯得蒼老起來。
「也不是會唱,就是常常聽家裡那位哼,久而久之就記住了。」她似乎有些訝異,秀麗的眉抬了抬:「這小調有什麼特別麼?」
家裡那位。
難道是牧公?
「沒什麼,只是尋常的江南小調。」鍾夫人勉強提了提嘴角:「聽聞牧公從前是長安周業人士,怎麼也會我們吳蘇的調子?」
暮芸笑了起來。
「他的事,若是他不想說,便是天上的神仙來了也撬不出半個字。」暮芸語氣微妙地說道:「這倔脾氣倒是和你有些像。」
鍾夫人站定看了她一眼,這一眼中包含著細微的打量,而後她半句話也沒多問,很乾脆地轉身便走,顯然是不打算給對方留出說話的機會:「請回吧,我同朝廷的人沒有話說。」
暮芸抄手看著她往外走,站在原地笑吟吟道:「如果我能告訴你,你兒子盧赫是怎麼死的呢?」
鍾夫人倏忽回身,眸光一厲:「你說什麼?!」
暮芸朝著梅園木棧道的方向抬手一邀。
鍾夫人將眼中的猜疑壓下,當真依言跟上了暮芸的腳步;她似乎有些畏寒,叫人送了兩個手爐上來,同暮芸順著梅園的木棧道一道前行。
她二人同樣是傾城容色,從瀰漫著絲絲縷縷霧氣的梅園中走來,好似仙人臨凡。
「今天早上商會的掌事們都來找過我了,你的手段很快。」暮芸抬手撥開一段眼前的枝椏:「鍾夫人在吳蘇的經營果然牢不可破。」
「過譽。」鍾夫人淡淡道:「帝姬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
暮芸笑道:「等你好好聽我說話的時候。」
「既然帝姬今日來了,我不妨把話說清楚,我的長子死在你父兄手中,至今連屍身也沒有找到。」鍾夫人將萬千怨恨咽下,語氣平淡地說道:「你說我固執也好,愚昧也罷,無論將來我支持誰,總之絕對不會支持你暮芸所在的勢力。」
暮芸並不惱怒:「長子?」
鍾夫人踩斷了一截梅枝,發出了脆裂的響動。
暮芸:「是獨子吧。」
奇了,鍾褚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事,帝姬是怎麼知道的?
鍾夫人靜了靜,語速快了些:「褚兒在我身邊長大,將來吳蘇基業也要交到他的手上——是不是親生,又有什麼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