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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他這輩子就沒聽過誰的話,更不用說是聖旨了。
「你的家事,我不多說。」呂太白嘆道:「只是我此生親緣凋敝,如今世上親人我只認你一個。你就是再怎麼想倒貼帝姬,心裡也得有個數——不能把親手打下來的天下都貼給她——你明白嗎?」
他說這話時眼中的關心絕非作偽,顧安南對上他的目光,垂眸笑了笑。
他心想,這是老頭兒留給我的兄弟吶。
當時他在咸陽軍帳中受了暮芸的穿胸一劍,大慟之下,本以為必死無疑——誰料小帝姬從前是個連雞都沒殺過的精緻廢物,這一劍位置很寸,雖然扎透了,但竟然沒扎中他任何一處內腑。
顧安南重傷之下,半昏半醒,有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在被一隊蒙面人在夜幕里抬著走。他這個雀蒙眼也瞧不清楚,只模糊地聽出這些人似有寧州口音。
「寧州……」那時他昏昏沉沉地想:「可能是呂墩子找過來了。」
呂家本來就世代盤踞在寧州,長安呂氏只是旁支,雖然呂墩子嘴上從來不說,但顧安南知道他寧州那些族兄一到年節見面時就對他非打即罵,境地比下人還不如。
呂墩子絕對不會害他,但寧州呂氏呢?
那胖雪墩手裡根本就沒有什麼能拿來交換的資本,寧州呂氏憑什麼派出家中精銳援助自己?這背後說不定還有更複雜的原因。但對於當時重傷難愈的顧安南來說,都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捋得清的。
這群蒙面人將他送到了咸陽附近的聆風縣,大概是為了隱蔽,找了個義莊附近的偏僻院子「停放」他。
顧安南艱難地觀察了蒙面人們整整兩天,得出了一個結論。
他們既不害他,但顯然也沒打算放過他,更像是在等著什麼人過來。
顧安南為保萬全,在剛剛勉強能站住的時候,親手在義莊放了一場滔天大火,臨走之前還拖了一具和自己身量差不多的屍身擺在他自己的床上,又將身上的幾樣重要信物都留在了火中。
呂太白沉默地聽著:「原來你弄刺青,是為了蓋住燒傷。」
顧安南眉毛一挑:「幹什麼,你羨慕啊,找人給你刺一個?」
「滾滾滾!」呂太白:「正經話永遠說不過三句!」
顧安南閒閒往廊柱上一靠,對他勾了勾手:「墩子別生氣,當時我聽說你占住寧州還嚇了一跳——你那潑婦似的大哥竟然也肯?」
呂太白哼哼道:「當然不肯!潑婦大哥如今還天天在家裡同我扯頭花呢。我可告訴你,寧州的絕大多數兵力都被楚淮抽乾了,但等著張嘴吃飯的老百姓可一個都不少,鐵礦可以給你,寧州也可以姓顧,但是你必須得讓大夥吃上飯!」
「知、道、啦。」顧安南摸了摸嘴角:「囉嗦得很,你那主母這不就要去吳蘇撈錢了?」
呂太白難以置信道:「不是,感情你還真指望著帝姬能辦成是吧?!」
也不怪他如此詫異。
吳蘇的鐘夫人白手起家,如今已成了天下巨富。她先夫盧大公子英年早逝,鍾夫人膝下唯有一個遺腹子,卻還被朝廷弄到長安去秘密處死了。
鍾夫人不僅要承受喪子之痛,更因此被驅逐出婆家,被迫改回本姓,無奈鍾家又不容她,饑寒交迫之下,她做買賣的第一桶金,竟然是朝廷打發叫花子似的給她的三百兩撫慰金。
輕飄飄一小箱,打發了她兒子的一條命。
先前朝廷勢大,鍾夫人只能忍耐,如今朝廷都已經倒了……
「換了是我,大棒子打出門去都不解氣!還出錢資助帝姬?我賤吶我!」呂太白氣不打一處來:「顧安南,你給我說實話,到底還有沒有別的什麼計劃?!」
顧安南誠懇道:「少跟你那個大哥學,真是越來越像潑婦了。」
寧州那邊得了消息來接呂太白回去準備開礦的下仆已經到了,幾個人給顧安南見了禮,開始圍著呂太白上披風添暖爐,百忙之中還不忘了給他把頭髮擺出個仙氣飄渺的造型,這一忙活完,又是活生生的俗世謫仙了。
俗世謫仙叉腰:「到底有沒有!」
「行了,錢而已。」顧安南嫌棄第一擺手:「她要得來就要,要不來我就帶人去吳蘇搶。」
呂太白被簇擁著要出院門,隔著老遠還在喊:「你當吳蘇數百年積累是鬧著玩的?!哪有那麼好搶!」
顧安南罵道:「別喊!實在不放心你挖完礦就來找我平匪!給我穿正經衣服!別弄得像賣身的小倌似的!」
呂太白差點被他噎死。
顧安南心情頗好地欣賞了一會兒「仙人發瘋」,又回去交待了鐵三石几句軍務。臨要出發去點人平匪之前,思來想去好幾遍,還是決定再去見暮芸一面。
到了近前,卻隱在花木之外。
暮芸站在一地如水的月色之下,院外是牧州城歡欣鼎沸的人聲,院內清輝映照絕色。在他的角度只能看見暮芸的側臉,睫毛纖長,鼻尖挺翹,晚風過處,將她耳畔的明月璫拂起輕巧的弧度。
這是陸銀煙的院子,但假和尚人卻不知道去哪了,只有地上跪著一個黑袍人,袍角下有一個筋骨勁秀的「白」字。
顧安南目光微黯。
暮芸將手中的信一目十行地看了,收在袖中。
「回去告訴白首輔,牧公的封號是顧安南自己掙的,用不著他來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