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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如果你根本就看不見這個天下,你又要如何獲得它呢?」老師爺後退半步,再次行禮:「楚伯清,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嗎?」

    「我要贏。」楚淮突然將那張重弓狠狠拉起,精準無比地對準了老師爺:「證明我沒有錯。」

    證明我的出兵,我的存在,不是一個誤會產生的笑話。

    證明我的雄心,我的謀略,以及我能創造的,更好的天下。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

    「你也想離開了,是嗎?」楚淮的弓弦繃到了極致:「馮伯,我們已經一路走出這麼遠了。」他最後一次試圖勸他:「一起走到最後,不好嗎?」

    馮師爺整了整衣襟,雙手將散亂的頭髮梳上去,他年邁的身軀在風中顯得很瘦弱,卻又堅韌得像一桿曾被彎折過,又再次挺直的修竹。

    「縱便走得再遠。」

    羽箭尖端閃過銳利的寒光。

    「若出發是錯,便是錯。」

    利箭出弦。

    ------

    牧州,禾家。

    院落里燈火通明,往來的婢僕小廝臉上各個帶笑,小跑著招呼打鬧,禾家的孩子們拿了大人給的紅封,在院子裡掛燈點炮仗,不論是男孩女孩,你追我趕笑得張揚又快樂。

    天上落了細細的雪,暖融融的燈在廊下直打轉,大人們都在屋子裡頭熱鬧喧天地吃著撥霞供,外堂屋裡擺了幾大桌——而禾珏禾家主的臥房裡還有個單開的小席面,除了床榻上起不來身的禾珏,剩下的人都圍在一塊熱熱鬧鬧地吃鍋子。

    何三、張鴻、須卜、外加上謝川流跟鐵三石,整個顧家軍高層的光棍,如今全都在這屋裡頭了。

    當然了,還有顛顛跑到人家家裡蹭飯的牧公夫妻倆,並禾珏自家那個沒良心的小夫人。

    「牧公您可真有良心,」重傷未愈的禾少爺半靠在床頭,咬牙切齒地端著一碗粥:「您幾位就非得到我這屋裡吃?!」

    他們竟然在只能吃小青菜的重傷患面前涮火鍋!

    這是人能幹出來得事?!

    銀煙大師守著一個素菜小爐子自己在旁邊吃,他那個鍋子是鮮菌湯的底,上面飄著幾個鮮艷的紅色枸杞,麻醬料鮮香濃膩,滑嫩嫩的青菜在裡面一蘸,翠色通透如上好翡翠,被筷子夾著送入唇紅齒白的佛子口中。

    「唔,」銀煙大師饜足地嘆了口氣,發出了六根很不清淨的咀嚼聲。他又夾向鍋里的一片素肉:「禾少爺,大帥說這是咱們自家人的慶功宴,不能少了你。」

    禾珏:「……我謝謝您!」

    「謝謝牧公想著他,大伙兒特地趕回牧州來同他過元宵,他心裡高興著呢!就是嘴賤罷了!」

    禾小夫人笑眯眯同暮芸輕輕碰了碰肩膀:「芸娘娘,從前咱們都不知道撥霞樓竟然是您的產業——您看有沒有興趣在牧州開個分店?我來辦!您七我三!」

    禾珏額頭青筋直跳:「毛蘭馨!」

    「好啊,這從前都是底下人在管,明天你找蘭蘭問吧。」暮芸好笑道:「你七我三。」

    禾小夫人舉起酸酪同她碰了個杯,手指飛快地在桌上開始虛空計算,連眼睛都變得亮晶晶的。顧安南趁著她二人嘀嘀咕咕,不動聲色地端著個碗走到禾珏床帳邊——

    這是他單獨讓小廚房用清水涮的,等了半天就等著這一下,嘩啦一下將羊肉扣進禾珏的粥碗裡,而後在禾小夫人同暮芸狐疑地看過來時,若無其事地夾起碗裡的空氣放進口中:「看甚?」

    「……」禾珏淚眼汪汪地抬頭,這是他半個月以來見到的第一口肉:「大帥,親兄弟。」

    禾小夫人:「嗯?禾珏,你那粥怎麼還越喝越多了?給我看——」

    「來來!」顧安南舉起自己的碗,豪氣沖天地笑道:「勝了楚淮,人人有功;以後跟著大帥,吃香喝辣!」

    鐵三石嘩啦一下站起來,臉上浮起醉醺醺的笑容,舉起飯碗激動道:「大帥戰無不勝!」

    何三的麻將碗都險些被他帶翻了,哈哈哈邊笑邊罵,也踩著凳子啪地將自己的碗碟同他相碰,眾人高高興興地一起碰碗:

    「戰無不勝!」

    這一刻人人振奮,他們尚未意識到此刻屋裡的人都是日後新王朝的中流砥柱,也是整個朝廷最核心的組成部分。

    「呀呀肉老了,快快!」何三又開始發揮老媽子本色,招呼眾人坐下繼續大快朵頤;張鴻默默給須卜思歸撈肉片,兩爪聚在胸前舉手問道:「主母!能再來幾盤嘛?」

    暮芸一揮手,蘭蘭又去帶了一排身姿款款的侍女,流水價地將各色菜品送上來。

    侍女們腳步輕盈,動作流暢,一個個活似下凡仙女般飄逸,仙女們轉了一圈又飄出去,露出了後頭跟著的一個白衣男人。

    烏髮輕揚,衣袂含風,一雙眼無波無瀾,他靜靜站在廊下,身上一半攏著暖燈,一半映著雪色,整個人清逸翛然,仙氣脫俗。

    活似跟他們活在一冷一熱的兩個世界。

    「我說小呂呀,」鐵三石的筷子在牙上磕出咔噠一聲,納悶道:「這寒冬臘月的你穿個紗料幹什麼,一會兒就凍出鼻涕了!你看你看!鼻管下頭那是什麼!」

    須卜思歸發出噗呲噗呲的聲音,笑得像個漏了氣的河豚。

    呂太白:「……」他抽出張手絹在鼻子下面一揩,抬起仙氣飄渺的眼:「諸位,管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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