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頁
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我也知道,如今大帥贏了楚淮名聲在外,已經是熾手可熱的人物了。」呂太白的聲音好似空山流水,不帶一點人間煙火氣,渾不似他少年時的嘰嘰喳喳:「大家都趕著來拜山頭,我們寧州也沒什麼稀奇;既然如此,太白告辭。」
「噯噯,呂先生別這樣嘛,」何三道人正經不過三句話,又開始顯露老媽子本色,挽住人家袖子嘿嘿笑道:「都是舊日情誼,旁人如何能同你比?」
他說這話時十分驕傲,因為實力也實在是不允許他們顧家軍繼續謙虛了!
崖州的連勝計已經傳了出去,如今附近州府都知道他們家牧公實力大增,誰還敢對著他們顧家軍的軍旗大小聲?不過楚淮有一句話說得對,大家都是吃造反這碗飯的,誰也不必誰更要臉——
打不過又能怎地,打不過就加入唄!
反正大多數人造反也不是真的為了當皇帝,就是為了能在亂世里活下去,如今既然能抱上顧安南這根粗壯的大腿,他們跟在後頭小富即安不好嗎?
好得很!
因此短短數日之間,前來拜會的什麼「隆寧王」,「大興王」,「大勝皇帝」層出不窮,如今公主府北邊那個園子已經住滿了「王侯將相」,也難為管著那邊的胡櫻小娘子都能記得住。
這些人都得先經過張鴻篩選一遍,夠級別的才能見暮芸這個主母一面,剩下的都是鴻軍師登記造冊處理。天知道鴻軍師那本「地方皇帝」名冊都快記不下了!
「換了幾個月前,誰知道他顧安南是誰?」呂太白鼻子裡哼了一聲,帶了點不明顯的委屈道:「但他不見旁人,難道也不見我麼?!」
他再不肯留,堅持要走,拉扯間裡邊忽然傳來了男人低沉微啞的聲線,辨識度不是一點半點的高,他含笑懶洋洋道:「呂小子,你也是做首領的人,耐性都讓狗吃啦?」
謝川流與何三立即起身後撤一步,口稱牧公;呂太白循聲望去,只見後堂里轉出並肩而行的一男一女兩個人來——
男的巍如山河,女的皓如日月,一穿玄錦,一穿淺金,她頭頂剛到他肩膀,兩個人走在一處卻是說不出的和諧。任是天上地下去看,也絕對再找不出比這更相配的人物了。
何三驚疑不定地想,剛才老顧那句話聽著耳熟,像他的調調,難道是主母有什麼精妙法門,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就調理好了?!
當然不是。
顧五歲手腳都是僵硬的,剛才那句話的腔調都是他臨時學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而且也就會這麼一句。想起那個要「吃人肉」的買主還在堂上,他更是不高興,恨不得一步一看身邊人,問問她自己表現得怎麼樣。
這番做派落在正堂三人眼中,活脫脫就是這位牧公的目光片刻也離不得帝姬,何三心裡翻了無數個大白眼,要不是還有客人在,他這白眼就要翻到臉上來了!
謝川流神色一黯:「既然牧公來了,我四象營里還有事,先走了。」
「好好,麻煩侯爺了,」何三趕緊道:「我送侯爺!」
何三送了人再回來,就見顧安南和暮芸在左右兩個主位坐定,方才鬧著要走的呂太白也紅著眼圈坐在了客座上首。
三人都不說話,堂上只傳來呂太白似有還無的哽咽聲。
「顧安南,你真行啊。」他低著頭,水漬在飄逸的衣料上落下兩灘氤氳的水痕,不知是諷刺還是真心讚賞:「老師在天上看著,會高興的。」
暮芸揮手叫人上茶,嫵媚的眼微微眯起。
老師?
哪個老師?
她只是隱約知道呂家這個旁支子嗣與顧安南是少年相交的朋友,卻不知道兩人間還有這層關係。
但照理說不應該。
前任護國寺方丈給海汝峰算過,說他是天命帝王師,陸迷煙是個憑色相招搖撞騙的假和尚,他師父卻是正兒八經修行過的,屬於那種燒遺體能燒出一大盆舍利子的得道高僧。
他的預言如今已經印證了一半。
海聖人這輩子就兩個正經徒弟,一個是已經殯天的先帝暮苑,也即暮芸的親生兄長;還有一個就是顧安南——除開他倆,就只有一個沒名分的暮芸受過他幾年有一搭沒一搭的教導。
那這個呂太白又是哪裡冒出來的?
再者說,普天下都認為海汝峰是折在她暮芸的手上,這個呂太白要真是他徒弟,將來會不會攛掇顧安南和自己離心?
『要麼殺了吧,做得隱秘點。』暮芸心想:『得道高僧的話該聽還得聽啊。』
她殺心漸起,呂太白登時感到後脖頸涼颼颼的,一抬頭對上帝姬的目光,渾身毛髮霎時間便隱秘地炸了起來,手一松,茶盞掉在地上,跌了個粉身碎骨。
暮芸白皙柔荑上的翠玉扳指往下墜了墜,好似是已經去了的小小陸金藍坐在她的手指上,不滿地喚醒著她的良心。
「不妨事,換一盞來。」暮芸一眨眼,整個人又是清貴艷麗的模樣,好似剛才那一瞬艷鬼附體似的人不是她一樣。暮芸看著侍婢上茶,溫聲笑道:「呂先生從寧州來一趟不容易,印信帶了沒有?」
呂太白已經炸了毛,輕易收不回去了。他不肯再碰盞,目光在顧暮二人身上打了個轉,驚疑不定道:「帶印信作甚?」
「交接寧州。」暮芸一手持盞,一手輕輕用茶蓋撇去浮沫,動作沉緩清雅,盈盈如玉的手襯著碧色濃重的扳指煞是好看:「交情歸交情,政治歸政治——若不是來投誠的就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