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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顧安南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身體一側躲過豎著劈過來的刀鋒:「死在歸雲關下的,死在淮雍河我給你準備的陷阱里的,八成都是你從寧州強行帶過來的人。」
「不錯。」楚淮已經看不見快被人埋起來的顧安南了,溫聲說道:「只有眼下這三千才是我真正的精兵——他們從我抵達應縣的時候就已經分兵離開了,這些人繞道雍州,在這裡潛伏了整整兩日,就是為了等著你啊。」
普天下的世人,都有個再明顯不過的誤區。
楚淮之所以沒有拿下洛陽,是因為洛河暴漲,他的大部隊無法渡過目前海一樣的洛河水。因此大家都自然而然地認為,楚淮帶的是一隊旱鴨子。
但是大家似乎都忘了,楚淮是從哪裡起兵的。
「照州。」 禾珏險些掉進湍急的河水中,身體在戰鬥中打了個晃,也想明白了:「楚淮從照州來,他的兵一開始都是打海寇用的,怎麼可能不會水?!」
大部隊不能渡河,這確實——但跟楚淮的親兵又有什麼關係?!
「那你明知是圈套,」顧安南險些被砍中了脖子,肩胛上鮮血橫流,他連哼都沒哼一聲,聲音閒淡依舊:「還親自鑽?就為了親手帶寧州軍送死?」
楚淮:「因為只有我這個餌,才釣得出你這個將啊。」
顧安南:「……」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原來楚淮真正的目標根本就不是崖州,而是他顧安南!他帶著三千人來攻,根本目的是要殺了他這個三軍之帥!
「在你死後,牧崖兩州就成了無主之地。」楚淮看了看黑沉沉的天幕,微微合眼,似乎正在享受屬於他的再一次勝利:「牧州有一條秘密水道,安南,想必你已經知道了。」
「你一個老光棍,少叫這麼親密!」
「水道入口就在千夢山。」楚淮淡然地忽略了他的胡說八道,微笑道:「等我在這殺了你,便帶著精兵從水道直入牧州內城。」
禾珏只覺得身上的血都涼了,衝殺的手漸漸開始握不住刀;但他片刻也不能停,他不能讓這些專擅屠城的狗東西殺到他的家裡去。
「安南,你放心去吧。」楚淮向他的精兵下達了最後的誅殺令:「待我攻破牧州,就送帝姬下去跟你作伴——你對她痴心一片,同生共死,也算團圓了。」
顧安南突然笑了。
他橫刀在手,一刀了結了衝上來要圍攻他的三個武士,濃稠的血從宙沉上滑落下來,有那麼一滴角度剛好,迸濺到了他的唇邊。
顧安南將它抿了進去。
「伯清兄,你的話我記住了。」血色赤紅,正如他黑布下的眼:「我這輩子還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想殺人過——謝謝你啊。」
楚淮:「客氣。」
他最後瞟了顧安南的方向一眼,似乎已認定了他的死局;作為舊相識,他自覺給他「送行」的這番話也都說得很明白了。
換了別人,他一句也不會多說——比如泰倫,比如黃臧峰,再比如那些他連名字也叫不出的刀下亡魂。
但顧安南不一樣,楚淮真的非常欣賞他。
這是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夠決斷,有魄力,有情有義,甚至身體素質也很不錯。除了對上帝姬會腦子發混以外,幾乎沒有任何缺點。
但,親手將這樣一顆將星折在手裡,豈不更加令人有成就感嗎?
「他是個值得敬佩的敵人。」楚淮只留下部分人對顧安南進行「收尾」,親自帶著剩下的兩千餘人踏上了千夢山前的開闊地,輕笑道:「但,也是個不錯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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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安南帶來的親衛,死得只剩下了三十多個人。
這些人從咸陽城就開始跟著他,收了南境,打了匈奴,奪了牧州,一直跟到了今天。他們是沒有血緣的兄弟,是無需族譜的親人。
顧安南身披數創,再加上他那根本就沒來得及長利索的肋骨再次斷裂,他的頭腦已經開始因為失血過多而發暈,如果不是腰上還綁著繩子和船連在一起,他早就掉下水裡好幾次了。
「大帥,大帥你聽我說。」
禾珏一刀砍開那截麻繩,眾人且戰且退,終於在千夢山的邊線上登了岸,在戰鬥中退到了密林之中。禾珏扯下了顧安南臉上的黑布:「你聽我說,夜裡他們看不清,只認臉上有黑布的人,現在我蒙上這個往淮雍河的方向跑,把他們引開——」
「你給我閉嘴。」顧安南的唇色已經逼近慘白,手提宙沉勉力起身,擋在禾珏身前憑著本能衝殺:「少他媽廢話。」
禾珏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顧安南看不清他的樣子,但大抵知道那是什麼樣——總有人說禾珏很像他十幾歲的時候,他知道十幾歲的自己有多俊俏。
「你替我擋得夠多啦。」
禾珏打得手心發著生理性的顫,看著擋在自己面前的顧安南的背影,以手做刀,高高舉在了顧安南頸側——
「你才多大?用不著你替我死!」顧安南登時就感覺出來了,費力地往旁邊側身,破口大罵道:「我說不行就不行!你趕緊給我走!別找張鴻,來不及了,你直接翻山去牧州找……找我家那個殿下報信!」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感覺身後一麻——而後就這樣眼睜睜的,直挺挺的,倒了下來。
……是曾經迷過他一次的迷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