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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如今己方已經損耗成這樣, 真的還能經受得住再一次伏擊嗎?
「不能去對岸。」楚淮胸膛上下起伏, 斬釘截鐵地說道:「向後撤。」
「呦呵, 你們中原的邪神就這點本事啊。」
楚淮身後傳來一聲桀桀的笑,這一瞬間,楚淮幾乎是通過身體的本能向後閃避——他的瞳孔驟然放大,因為一柄板斧裹挾著破風之身,就在距離他鼻尖毫釐之處活生生劈了過去!
髮絲飛斷!
但他連抓刀的時間都沒有,因為對方顯然沒打算給他留有喘息的時間,這紅衣女子單腳倒鉤在船篷上,板斧的另一邊又從身後照著脖子橫著砍來!
一切只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楚淮的腰向後翻倒至極限,卻仍然橫著被須卜思歸剜下一塊肉來,只差一點就要腸穿肚爛!他手中摸到了被火燒紅的鐵鉤,也顧不得皮肉焦煳,在這生死之間活生生將那鉤子連同船板一同扯了下來,仰面向那女子大力擲去——
須卜思歸揮板斧時力氣大得像是能搬山,躲這一下時卻比好似比鳥雀更加靈巧。
岸上傳來顧軍士兵的瘋了似的喝彩聲,須卜思歸哈哈大笑,她一探就知道自己並不是楚淮的對手,突襲也就罷了,正面對敵只怕吃虧。
她一擊不中,也不戀戰,沿著來時的鐵索飛身便走;楚淮想要順著鐵索追擊,對面卻在須卜到岸的一瞬間便送了流星雨般的點火箭來。
「禾小子!出來吧!」須卜思歸縱聲提氣,朝著對岸嘻嘻笑道:「我打不過他!還是用你的陰招好!」
剛剛躲進船篷里的黃參將心下一涼。
他脊背上的冷汗還沒來得及冒出頭來,另外一邊岸上已經亮起了同樣的火光。一個青年將軍率眾而出,眉目間滿是生機勃勃的英氣,活像幾年之前的顧安南。
但他不是。
禾珏笑道:「須卜統領歇歇吧,讓我等下屬效力便是!」
他這邊倒是沒有什麼「人肉堤壩」,但帶來的士兵們卻是一樣的古古怪怪——每個人手裡都拎著兩個大桶,也不近身,只將桶里的東西呼啦啦往河面上倒。
楚淮鼻尖微動:「不好。」
黃參將:「什——」
下一刻,他眼睜睜看著那俊俏的青年將領接過了下屬手中的火把,對著他們吹了聲口哨,笑著揚聲問道:「打頭的可是照州楚淮?」
楚淮一刀打飛了向他射來的火箭,站出了船篷。
禾珏滿意地點點頭,微笑著唏噓道:「外頭傳得那麼神,原來也不過就是個人而已。」
「都是人。」楚淮已入敗局,卻依然負手傲立:「我會敗,也能贏。」
禾珏笑起來:「贏?那是你下輩子的事了,何必早提!」說話的同時,手中火把在瀕死楚軍悽厲的目光中劃出一道弧線——
下一瞬,火光滔天。
剛才他們倒在水面上的竟然是油!
原本漆黑的河面瞬間燃滿了烈火,整個世界唰然明亮,河面好似成了一個雙面鏡,平著將上面浮著的人間同地下燃燒的地獄翻了過來。
方才被鉤翻了船落在水裡的,又或是貪生怕死想要逃命,自己跳進水裡的,這些楚軍若躲在水下便被溺死,若突出水面喘息便被燒死,若是拼著毀了眼睛和臉游到岸上,也會被早就守在那裡的顧軍誅殺。
原本寒冷的冬日夜晚一剎那熱得像是暑伏天氣,水面上聲聲悽厲,鼻端也傳來焦糊的氣息,兩岸的顧軍擦著額頭落下的汗,眼中卻沒有一絲同情。
這些人,可都是楚淮的兵。
他們屠過多少城,殺了多少大荊朝的平頭百姓,因為他們闖出的禍亂,多少人流離失所,多少人漂泊無依!老父老母不得供養,妻兒幼女難以果腹,所有這些,都拜他們這些楚軍所賜!
然而楚軍真正的絕境還沒有完全到來——
萬難峰下,由軍師張鴻率領的牧州水軍從前面沖將而出,無數點火箭從大船上居高臨下密密麻麻地射來;身後的水道上,方才追擊到岸邊的顧軍也已經找到了船隻,從後方圍堵而來!
上天不得,下地無門,環視四周,已經沒有任何一個縫隙肯供楚軍逃生了。
摘星棧道奇計疑兵,歸雲關下拼死力戰,日夜奔馳增援合圍,都是為了將楚軍逼到眼前這個境地——
這場浩大的棋局,終於來到了它的尾聲。
「楚伯清。」身後歸雲關方向當頭的那艘大船上,傳來了某人懶洋洋的,含笑的聲音:「好多年沒見了,你就用屁|股對著我,像話嗎?」
岸上的禾珏唇角微挑:「怎麼,咱們大帥同楚瘟還是舊相識?」
這事就連張鴻也不知道,但卻並不訝異。要知道他們顧大帥最初的志願可不是做什麼叱吒天下的起義軍,而是留在長安城未央宮的寶月殿裡,和和美美地做駙馬。
要不是被帝姬親手捅了,他說不定能藏著自己的一肚子本事,高高興興地混吃等死過一輩子。因此,顧安南截至目前的大半人生其實都是在長安城裡度過的,楚淮從前也是大荊軍官,兩人同在武官序列,就是認得也沒什麼稀奇。
「楚軍聽著!」顧安南提氣震聲,聲音並不顯得暴烈,卻讓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交出楚淮,我自放爾等回家!」
回家。
一邊是走投無門的地獄,一邊是溫暖的家鄉,楚淮甚至都不必看,就已經感受到了其他漁船上來自自己人的灼灼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