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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黃參將根本沒有注意到此時泰倫已經不知哪裡去了,但他也根本顧不上——再不跑,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兩說!

    「我知道都督戰到今日,未曾一敗。」黃參將連上馬都很困難,眼見著楚軍被守城軍一刀一個殺豬宰羊似的了結,苦口婆心地勸道:「但此戰尚未結束,我們暫避浠縣——反正寧州軍還沒死絕,到時候再戰不遲!」

    楚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浠縣?」

    「當然是浠縣!」黃參將心頭一驚:「難不成大帥現在還想去攻水路?!」

    楚淮在烈日餘暉中激戰,抬頭向不遠處望見,那人披堅執銳,悍勇難當;一雙眼蒙著黑布,卻僅靠辨別風聲就能在戰場上來去自如。

    黑布之下,鼻樑高挺如削,唇畔一抹淺笑,早已不是當年長安城裡,那個稚嫩又義氣的金吾少年郎。

    顧安南比他楚淮更年輕,更有謀略——

    甚至還要更自信。

    這第一場敗,原來是敗在他的手裡。

    楚淮收回目光,一刀掃掉上衝到近前的顧軍手臂,那軍士被他踩在馬下,仍不忘發出最後一聲大喝:「楚瘟在此!世人殺之!」

    這一聲喊引來了更多的刀鋒,楚淮平生第一次在戰場上選擇了退避,他心頭蒙上了名為屈辱的陰影,縱馬向西喝道:「聽我將領!向萬難峰退避!」

    楚軍在四面八方的合圍之下,漸漸匯集成黯淡的一股,在瘋狂的復仇喊聲與追殺下向東方奔逃而去。

    「我們打贏了楚瘟!」

    「贏了!」

    城牆上叫罵和激動的哭喊連成一片,夕陽紅燦燦地掛在遠方,好似連天都在為這場血戰吶喊!

    喜訊傳回了崖州城裡,千家萬戶喜極而泣,白髮老人抽噎著跪倒在祠堂里向祖宗祭告,年輕人跑上街頭,大哭大笑著奔走相告。

    皇天后土,不負仁義之軍!

    他們這臨時的散兵游勇真的打贏了從未被戰勝的楚淮,顧大帥言出必行,真的將他們的崖牧兩州保住了!

    「楚淮當真向東邊逃了,你沒看錯?!」

    鄭令新終於被從城牆上放了下來,半刻鐘也沒歇就再次跨上戰馬:「他瘋了不成!正常人不是應該回駐地麼?他一個海鴨子就不怕大帥的水軍?」

    「噯呀將軍不信就自己看吧!」傳令兵兼醫官手法極其粗糙地把他快要露出白骨的肩胛草草裹上:「謝將軍說他來繼續鞏固歸雲關城防,讓您帶上三萬人跟大帥匯合,一起去萬難峰下之置楚淮於死地!」

    「這老謝,都什麼時候了還文縐縐的。」鄭令新一把抹掉臉上的血,接過長矛哈哈大笑:「眾兒郎隨老子來!弄了楚淮八輩祖宗!」

    萬難峰下,張鴻扒在船頭翹首以盼,終於等來了第一封戰報:

    「報——楚淮攜殘部沿關奔逃,如今已往萬難峰下衝過來了!」

    「報——楚軍即將渡河!他們果然用了您事先備下的漁船,如今已經陸續下了淮雍河,他們並未發現異常!」

    張鴻長長鬆了口氣,姚諒則在身後激動地狠狠一揮拳:「好,太好了!全都跟大帥走之前囑咐得一模一樣!」

    軍師張鴻定了定神,召來兩位專門負責傳遞信報的親衛,讓他們分別去給守在淮雍河兩岸的須卜思歸與禾珏送信,又在腦海里仔細核對了一邊顧安南臨走之前講給他的計劃,手心裡幾乎潤出了汗。

    「太冒險了,他想要的太多了。」張鴻:「圍殺楚淮……」他將這幾個字放在嘴裡念了好幾遍,心跳得像是要飛起來一樣快,這四個字放在幾個時辰前,中原大地上的任何軍方勢力都會覺得是一個笑話。

    可僅僅幾個時辰過去,顧安南說到做到,已經要將它變成了現實。

    張鴻突然之間難以確定自己跟著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像他這樣的勇略,帝姬之前究竟是下了多大狠心才捨得殺他的呢?就算對他沒什麼男女之愛,單是這份謀算得宜的本事,就很該被整個王朝供起來才是!

    不過,楚淮真的只有這點本事?

    「軍師,楚淮腦子是不是有點問題!」姚諒出聲發問,打斷了張鴻短暫的出神:「他明知咱們大帥在水路上有本事,為什麼還偏偏要往這裡撞?」

    張鴻一笑,先傳令讓萬難峰下所有埋伏著的水軍全部熄滅火把,然後帶著姚諒去了萬難峰山崖上的指揮地,將烏鴉腿上綁著的蠟丸奧秘給他解釋了一遍。

    「可,那姓黃姓泰的兩個應該不是咱們的人吧!」姚諒:「他倆一路跟著楚瘟,楚瘟憑著幾張紙就會相信他們反叛嗎?」

    姚諒覺得,哪怕是自己這麼個初出茅廬沒讀過幾天兵書的人,都會覺得很可疑——那烏鴉到處亂飛,被誰打下來都不一定,如果是真的,傳信的人就不怕泄密嗎?再說這又不是魚雁傳書地送情書,萬一泰黃兩人收不到呢?

    「不論是真是假,」張鴻的目光里映著火摺子上的一點光,顯得幽深而又神秘:「楚淮出兵以來,常勝不敗。像他這樣久居上位的人,已經習慣了懷疑一切。」

    在楚淮的眼裡,浠縣沒有伏兵,那固然很好;但如果有,他就一切全完了。

    「他做慣了常勝將軍,能接受馬革裹屍死在戰場上;但以他的驕傲,絕對不會容許自己在陰溝裡翻船。」少年軍師淺淺地微笑起來,露出了臉頰上一個單邊的酒窩:「楚淮不怕死,卻怕丟不起這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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