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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楚淮的馬半點也沒有減速,他只是側身看了黃參將一眼。
對方一窒,撇過目光,也知道楚淮說一不二,自己這番話確實有些僭越了。
「因為太安靜了。」楚淮卻破天荒地解釋了一句,他眼中有種胸有成竹的瞭然:「顧安南確是當世雄才,但還是年輕了點。」
黃參將啞然道:「什麼?」
泰倫副將不屑道:「黃兄連這個都不懂——那玄灰山脈中儘是深林,雖說是寒冬臘月,但也該有些老鴰才是。那地方如此安靜,說明什麼?」
黃參將臉色發慘,這一分神,險些從馬上栽下來,還是楚淮及時幫他拉了一把馬韁,才避免他摔斷脖子。
「多謝都督,」黃參將死死抓著韁繩,垂頭咬牙道:「是我錯信小人了!」
鳥獸散盡,自然是因為林中有比百獸更兇狠之物在——說不定就是成千上萬的伏兵。
可黃參將真的怎麼也想不到,崖州之前守棧道的兵早就在外城被打沒了,顧安南的兵也絕對沒有這麼快——就這麼點功夫,也就夠他把林子裡的鳥嚇跑,還哪有功夫設伏?
難不成真如愚民們口口相傳的那樣,顧賊是天命之子,頭上有天神罩著?
他跟隨楚淮這麼久,明明還沒有敗,卻不知為何嘗到了一點失意的苦澀;黃參將忽然想起,從前那位令天下跪伏的帝姬,如今好像也正是顧安南的家中娘子。
那可不是普通的娘子啊。
顧安南若是沒點天命在身上,如何能將如此驕傲華美的鳳凰收在身邊呢?
他這邊正自迷茫,副將泰倫臉上卻頗有得色:「那顧賊也不想想,我們都督身經百戰,怎麼可能會在這麼淺的陰溝裡翻船。嗤,反間計空城計都用上了,咱們都督卻明察秋毫,根本不上當!」
萬難峰下,張鴻大笑出聲。
「確實是反間空城二計不錯!」他拍著欄杆樂顛顛道:「但反間是真,空城是假!那楚淮自命不凡,卻剛好猜了個顛倒!這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種真真假假,也就對楚淮這種高手有用。」顧安南自去穿甲,輕笑嗤道:「隨便換個境界不夠的都不成——站的夠高的人,自然會猜疑一切——包括他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張鴻聽了他這番話,又喜滋滋地回味了一遍,看到顧安南緊皺的眉頭,他才終於堪堪冷靜了下來。
「大帥不必擔心,」張鴻道:「你事先備下的那籠子鳥已經送到鄭謝兩位將軍手中了。」
「就算送到,起效也得等到明天這個時辰了。」顧安南下了船,上了岸,找到了自己的雜毛戰馬,俯身一撈,將宙沉掛在腰上,手指卻不由自主地碰上了胸前掛著的小物件:「歸雲關下才是真正的惡戰——他們,可千萬要挺住。」
與此同時,最西邊的歸雲關崗哨終於檢測到了那陣陰雲一樣刮過來的陰霾之軍。
「敵襲!楚瘟來了!」
沉重的號角幾乎是緊緊跟隨著三千楚軍的步伐,號角仿佛關口城牆發出的沉悶低吼,是崖州無數喪命在鐵蹄下的冤魂從大地中發出的震顫聲音,在一聲又一聲狠厲地催趕著城外的煞神。
從地面向上看,十丈高的關牆好似一座聳立而又沉默的山;從城牆向下看,楚軍恰似扎入山峰的利刃。
三千軍馬沿著城牆向前白毛風一樣奔馳而過,城牆上無數守城軍緊緊跟著他們的速度——楚軍行至何處,何處便立起火把。
燃燒的火線綿延林立,號角蔓延而傳——無數老鴰尖唳著衝上雲霄,在他們那小小的黑豆眼裡,歸雲關好似一條被從西向東點燃的引線,而楚軍就是那萬惡的火器。
所到之處,火油沸騰,長弓滿弦,目眥欲裂。這死了一半的崖州還活著一半,如今全在歸雲關上等著他。
這條名為歸雲關的火線快速而劇烈地燃燒著,好似在等待一個炸點。
謝川流長刀在手,由楚淮率領的楚軍飛箭一般地奔襲而來,在他瞳孔中微縮成針孔似的一點;
「他來了。」
這位舊日王侯平生第一次在對敵時發起了細微的顫,握著刀的手卻依然穩健。
在這千鈞一髮,生死無間之際,謝川流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來了,這座關口為什麼叫做歸雲。
因為在一百年前,大荊朝和現在一樣天日將危,當時的武原皇帝窮兵黷武,他所有的兒子都死在了戰場上,最小的那個才十七歲,最後也還是打沒了。
整個皇室,只剩下了一個異姓的公主。
名叫秦橋。
秦橋當時也只有二十二歲,卻生生憑著一己之力平定了兩王叛亂,又送了她青梅竹馬的准駙馬去前線送死,那位駙馬姓庸名宴,同秦橋一里一外,於毫末之際,強行挽住了岌岌可危的大荊江山。
當時的南境還沒有如今這麼大,歸雲關就已經是邊關了。秦橋日夜勞心,損了心脈,她臨去之前,要求將自己的屍身埋在歸雲關外。
因為這裡埋著她的長兄,埋著她的幼弟,埋著她誓死不肯令江山淪亡的宏願。
身似南雁,心如歸雲。
「怕什麼,」這一刻,謝川流默默地想:「如今我等身後,也有一位『歸雲』。」
他心下既定,接過那小傳令官遞來的鳴鏑箭,冷漠的眉眼中如含冰霜,對準楚淮的方向悍然鬆手!
「全體戰備!」歸雲關的鐵索鉸鏈之下,鄭令新震聲怒吼:「眾兒郎,隨我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