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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天地不仁,那就翻了這天地。
朝廷不為,那就換一個朝廷!
「楚淮沒有收到那封詔書。」暮芸閉了閉眼:「他在詔書抵達照州的前一日誅殺了照州布政使,揭竿而起,連屠三郡。半年之後,率軍直抵長安。」
一封沒有收到的詔書——這就是楚淮走上這條充滿荊棘的不歸路的誘因。
楚淮是個有本事的人,時局卻沒有成就他。
於是他決定給自己造一個時局。
「你瘋了,原來你瘋了。」文士抖著手,小心地將孩子臉上的土拂去:「若你真是為了生民,那你現在又在做什麼呢?」
楚淮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空茫,但很快又堅定了起來:「為了開萬世之太平,總要有一些小的犧牲。」
「你把這,把這敗絮一樣的大荊,叫做小的犧牲嗎?」文士眼中流下血淚,語氣卻格外泰然:「楚淮,我們走著瞧——你做過什麼事,這天地生民,都給你記著吶。我,還有死在你鐵蹄下的大荊百姓!」
他聲音突然放輕:「我們在地下,等著你。」
言畢,目眥欲裂,咬舌自盡。
楚淮看著文士的屍身和那放聲大哭的嬰孩,終於意識到他並不是在和過去的自己對話,而是在對著一個陌生人說這些原本永遠也不該提起的事情。
他揮手抽出親衛的刀扔在坑裡,坑裡其餘的幾個文士卻不肯用他的「恩賜」,紛紛咬舌而死。
最後一個活著的老者已經被土埋到了腰,他顫顫巍巍地夠到那把刀,哭著了結了那個孩子,而後用他蒼老昏黃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楚淮一眼。
仿佛要通過這雙眼,將他的模樣帶去地獄。
而後刎頸。
鮮血迸濺上了楚淮的袍角,他和他的親兵們沒有人說話。只一個副將上前來,在他身後恭謹地低聲道:「此人曾是姬和姬縣令的門生,方才被抓之前,他好像放了信鴿出去。」
副將握緊刀把:「可要試著把那些鴿子追回來?」
楚淮立起手掌。
副將立即退下。
「追不追回,也沒有什麼意義。」楚淮:「天下亂了,沒人還會在意什麼四境煙花令。」
另一個副將趕過來:「都督,糧草馬匹都已經清點清楚,咱們現在往哪裡趕?」
楚淮最後看了那陌生文士一眼,就如同他看待這個世界一樣——楚淮想讓這世界聽他說話,對方回饋給他的卻只有沉默和死亡。
「將這些人埋上。」而後他調轉馬頭,在風雪中睜開了深藍色的眼:「走,去歸雲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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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州高台基,主房。
「楚淮帶人不多,必然是急來急走。我們只要等到……」張鴻有些說不下去,乾脆將那個過於殘忍的地方略過,一偏頭道:「只要在牧州堅守,等待事情過去就行了。」
須卜思歸眉眼一厲,風一般卷進了主屋,她大咧咧地叉腰逆光站在門口:「伊稚訾鴻,你是說讓那個楚……楚什麼來著?讓他把崖州的人都殺光?你們就在牧州看著?」
張鴻眸光閃了閃,好似很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這幅樣子:「我可以背這個罵名,但如今實力不足,就算去救也不過就是一起死!你們就不能都冷靜一些麼!」
他還有更殘酷的話,如果須卜不在,他一定會說——
想要把崖州攥在手裡,根本不必出兵,只要等著就行。
楚淮帶來的人這麼少,打下城池也必定不會守著,定是劫掠屠殺之後掉頭就走,只要起到能打顧安南臉的目的就行。到時候崖州已無抵抗之力,顧家軍到時候再出關撿漏也是一樣的。
換句話說,楚淮雖然勢大,但只要盡全力守住牧州,崖州便已然在握了。
「鴻軍師好狠的心腸!不救就是放著崖州十數萬軍民都去死!到時候天下人會怎麼想咱們顧家軍?!今後還有哪個州府願意歸順?」
「你這話好沒道理,難道現在出去把命也拼沒了就是好了?!那楚賊連長安城都打破了!我們暫時守城又有什麼錯!」
「我等既然已經跟了大帥,與楚淮一戰就是遲早的事!豈不聞狹路相逢勇者勝,難道躲著就有用了?!」
「死了就什麼都沒了!牧州剛從符盈虛手下逃出生天,你又想把我牧州的老百姓也搭進去不成!」
爭論紛紛不休,就連須卜思歸也操著一口帶口音的漢話跟著下場爭辯,暮芸仍在窗外聽著。
「大帥一直沒說話,」胡櫻為她添上茶水:「殿下覺得他會怎麼選?」
「鴻哥兒是個好謀士,看得遠,算得准。說這種『正確』的話要背上罵名,但他依然說了,這是真忠心。」
暮芸放開小手爐,濃密纖長的睫羽掃出一片暗影:「他和謝川流說得沒錯,如今咱們大帥基業初定,根基未穩,絕不是出戰楚淮的好時機。此時選擇出戰崖州,才是真的傻。」
胡櫻點點頭:「我明白了。」
暮芸笑起來。
胡櫻不解。
裡面顧安南手指在椅背上叩動了幾下,聲音雖然不大,所有人卻立刻閉上了嘴,齊齊轉身朝向他的方向。
只有須卜思歸還不大適應,跑到張鴻身後掐他耳朵。
「鴻軍師說得很有道理。」顧安南的音色天然就有些低,卻不粗糙得過分,在這半封閉的主屋裡顯得天音般空蕩:「此時馳援崖州實不明智,最好的方法就是收好牧州的大門做壁上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