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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沈明璋一噎:「我怎麼知道?!」

    「你不知道,我知道。」謝川流冷笑:「京都十二衛,禁軍十三司,萬年、神孫、周業和雒邑四個環線大營——再加上她事先伏在八大國公府上的精兵。」謝川流給他數著數:「三十萬。長安當年,足有三十萬人。」

    她出京和親,其實已經做下了完全的準備。

    但是對上楚淮,都沒有用。

    「長安打到最後,已經沒有人了。」謝川流那古井無波的臉上,嘴角現出細微到難以察覺的顫:「禁軍統領郝鎮致仕多年,至今半個身子仍焦在長安城頭上;那時願江兩岸流血漂櫓,下游的洗衣水都是臭的。三十萬儲備軍都擋不住他,如今牧州方定,你以為你就打得過楚淮了?」

    一時之間,高台基上落針可聞。

    顧安南聽得「郝鎮」二字,手心一緊,他抬起眼,目光穿過打開的窗戶,和剛好看見來的暮芸目光相對。

    是郝大人嗎?

    那個他得進禁軍之處,一直滿口嫌棄卻總是罵罵咧咧給他收拾爛攤子的郝大人嗎?

    暮芸回望著他,目光中隱有悲憤,卻更多的是大風大浪之後的坦然。這是只有他們兩個能讀懂的目光,只有他們兩個才知道郝鎮此人,於他們而言究竟是怎樣的分量。

    顧安南不知為何,只這無聲的一眼,他原本有些紊亂的心就定了。

    「和楚淮這一戰早晚要打。」何三目光在顧安南臉上一過:「今天躲了,明天呢?難道永遠避過,等著楚淮把大半江山攻下來再料理咱們?」

    「不是不戰,是時機未到!何大哥,你已經被眼前的肥肉迷了眼!」張鴻定定說道:「哪怕再有三個月,也足夠我們喘過這口氣來!但不能是現在!」

    他二人針鋒相對地爭論,旁人根本插不上話。章厘之雙手撐著膝蓋,俯身看著沙盤的一角,他幾次想說話卻搶不上,在旁邊張嘴又閉上。

    何三一眼瞟到了他:「章將軍有話說?」

    「啊,」章厘之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看了一眼顧安南:「我,我那個不咋會說話。」

    何三和張鴻都緩了口氣,何三抹了把臉,張鴻也連連擺手:「我倆平日遇上大事都是這樣吵,不影響感情的,章大哥有話就說,別見怪。」

    章厘之連連點頭,他身前的沙盤上正好離「長安」很近:「我是這麼想啊,楚賊想必是從洛河以北出來,他繞不過洛陽,這麼快的速度,八成是坐船來。」

    何三是個急脾氣:「所以吶?章將軍快些說可急死我了。」

    暮芸在窗外聽著,低頭就笑。

    章厘之嗯嗯兩聲,依然是慢條斯理地分析:「那麼哪裡有港口呢?一定是淮庸河的三渡口。但那裡離應縣其實也不近——他哪來的馬?」

    何三實在受不了,已經急得開始自己順著他的思路補全了:「搶。三千匹馬也不好找,肯定是將崖州的馬場端了……」

    他忽然反應過來了,話音猛然一停,整張臉都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那麼蒼白。

    地方上能容三千匹馬的,只有應縣以西的蒙陰馬場;但先去那邊再去應縣,是個「折返」的動作,楚淮就不怕被人前後包抄打伏擊嗎?

    「他必定是不怕的。」謝川流的聲音清冷依舊,其間卻混雜了一點幾不可聞的嘆息:「因為沿路十數個大縣,必定已經沒有人了。」

    「十數個大縣,近兩萬軍民。」何三目光大震,聲色俱顫:「楚淮只三千人,只用數日的功夫就……屠過去了?」

    仿佛是老天有意要向牧州地方軍展示楚淮的能耐,外頭令箭響過三聲,又一名傳令兵大步奔了進來,眾人給他讓開地方,那傳令兵跑到顧安南跟前撲地便拜。

    「有話就說,」顧安南揉了揉眉心:「這沒外人。」

    傳令兵英武的臉憋得通紅,跪下磕了個頭,壓著憤懣道:「大帥,是雍州那邊回信了,地方軍雍懷忠親自回的信!」

    何三短暫地鬆了口氣,向眾人解釋道:「剛才崖州的第二道信報里說了這事,雍州不在楚淮從洛陽來的路線上,這次未被波及——咱們最快也得十日才能整兵出發,所以崖州先向臨近的雍州求援了。」

    眾武將紛紛點頭稱是。

    「雍懷忠說!」傳令兵恨聲道:「說楚淮就是奔著大帥來的,兩個神仙打架,他不願意摻和!說是絕對不會幫楚淮助紂為虐,但也絕對不會出兵相助崖州!」

    何三剛緩過來的那口氣又吸了進去,大怒道:「他奶奶的,雍懷忠到底有沒有腦子?!要是崖州真的沒了,難道楚淮還能放過雍州不成!」

    「何大哥,雍懷忠不是傻。」張鴻一聲輕嘆,將沙盤上標在雍州的赤色旗幟撤掉了:「他這是等著漁翁得利吶。」

    何三說不出話了。

    如今天下的起義軍雖然隱隱有楚淮第一,顧軍第二的意思,但並不代表其他的勢力就不存在。大荊占地遼闊,如果當真是兩敗俱傷,那外邊還有的是等著撿便宜的人。

    就連雍懷忠這種吃腐肉的老|鴇子,也敢觀望一二了。

    「顧大帥,」始終在後邊旁聽的溫家家主道:「我有話說。」

    顧安南大刀金馬地坐著,一手搭在膝蓋上,一手拄著大腿,手握拳撐著臉頰,以這個俯視的姿勢打量著沙盤。

    聞言他動作沒變,只眉梢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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