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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牧州一夜之間變了天, 曾華這位原本混得如日中天的狗腿子本該有個很慘烈的下場, 但那日白虹別莊之中,他失去幼弟後萬分哀慟,在戰事最緊急的時候做主將牧州百官家的女眷們放了出去。
因著這一層雖然淺薄卻很關鍵的「救命之恩」,曾華只是被奪位抄家,卻留下了一條命來。
「大帥尚未派人來巡防營交接,我想著……」曾華穿著一身白麻衣,臉頰瘦得癟下去了兩塊:「應該是您那邊事忙,忘了,特來請一個示下。」
曾華。
家裡那個殿下似乎特意跟何三提過,務必將此人留下,不要殺頭,也不要讓他跑了——最好是給個閒職養著。
聽說是因為會畫畫?
但此人的用處絕對不止是畫畫。
顧安南的馬原地踱了兩步,半晌,曾華聽見頭頂上傳來一聲響:「上馬。」
他有點茫然地抬頭,目光落在顧安南身後。
那雜毛老馬能禁得住兩個男人?
還是說自己眼拙了,這其實是匹神駿?
「想什麼呢?」顧安南鞭梢一甩:「去同後邊那小子共乘一騎,去趟太極營。」
曾華也是個長著水晶心肝的通透人,一聽是太極營就明白了,躬身道:「不需勞煩小公子,我這就找個坐騎。」
不多時,三匹馬繞過了牧州的繁華路段,一路馳騁到了內城西邊的大營。顧安南的黃毛馬還沒進去,裡面先飛出了一支氣貫長虹的鐵箭來,當地一下射穿了營門上的大匾——
那箭勁力極大,一箭開弓,勁還沒撤,擦著顧安南的頭頂直直飛來!他身後的姚諒一聲怒喝,手上的套索精準無比地拉住了箭尖,在那箭堪堪要射穿顧安南頭冠之時將它拉偏了!
然而顧安南從始至終連眼都沒眨一個。
低頭一瞧,那匾額上三個遒勁的大字十分寫意:
「太極營。」
姚諒那套繩的本事雖高,但畢竟年紀尚小,力氣不足,如果不是旁邊的曾華及時扯了一把,他險些讓那支箭給帶得打頭朝下栽下馬去!
趕著白天不訓練,在這兒射牌匾玩。果然如鐵三石所說,這太極營是不服管了;現下雖未譁變,但也不過就是早晚的事——顧安南管了小半輩子的兵,最知道這些丘八的脾氣。
營門裡是一片空場地,正中摞著千餘個沙石袋子,像面環形的牆。那「當頭一箭」便是從沙袋上面發出來的。
裡頭聽見了姚諒吃力的那聲吆喝,似乎覺得好笑。
「禾小子,看你哥哥這一箭怎麼樣?還不肯服氣是吧?不肯就再來一箭!」裡頭一個中氣十足的男人聲音道:「誰先將擅闖進來的賊頭射下來,誰便跪下給對方磕三個響頭如何?」
看來裡邊不知道外頭來的是誰,大概以為是個不懂事闖進來的毛頭小子。
不過這地界還有誰會不懂他們牧州當地的規矩?不懂規矩闖進來的,自然都是他顧家軍的人。
「聽聲音,方才這人應當是沈明璋。」曾華下了馬為顧安南牽轡,低聲道:「沈家世代居於牧州,田產鋪子無數,他家有許多子孫在牧州官衙里當差,沈明璋是這一代的長房嫡次子,出來做了太極營的教頭。」
顧安南頭也不回,伸手接住了姚諒從身後遞過來的鐵箭,定性道:「地頭蛇。」
「正是。」曾華盡職盡責地說道:「此人仗著武藝強悍,又有倚仗,從前符盈虛活著的時候也沒怎麼收斂,為人十分強橫霸道。」
營地里另一人笑了起來,聲音清亮亮的,尾音低沉,聽著就帶一股子年少風流的味:「瞧沈二哥這話說的,小弟就是個枕紅睡玉的廢物,哪能比得上?」
而後他開弓一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天邊一隻南飛大雁;那雁在眾人眼前打了個璇,直直落在了校場西邊的空地上。
話說得客氣,手腕卻很毒。
看似示弱,實則是當面扇了沈明璋好大一個巴掌!
雁落地時發出的哀鳴,剛好應上禾珏口中最後一個字:「不過,聽說咱們太極營的新統領就要來了。咱們哥兒幾個就別獻醜啦。」
禾珏的擁躉們爆發出大呼小叫的喝彩聲。
「這位小公子姓禾名珏,也是世家子。禾家前些年在京郊萬年一帶活動,長安那邊出了岔子才過來的。」曾華低聲道:「不過禾珏母親受過誥命,封地也在牧州境內,因此他也算牧州世家圈子裡的人。」
姚諒在後頭聽了半天,揉著手腕上前問道:「咦?那他們合該是一夥的才是!為什麼又在這較勁?」
曾華眼中現出譏諷的神色:「虎豹豺狼死了,地上的腐肉卻還在;這些個烏鴉老鴇等候多時,自然是要掐架分東西吃的。」
他話音未落,裡面沈明璋便大喝了一聲:「好!看來禾小子今天是要見真章了!不如這樣——」
令人牙酸的開弓聲響起。
「咱們就來比比,誰先射中外頭那不懂事的孫子如何!」
禾珏笑道:「便依哥哥的意思。」
姚諒怒道:「這也太囂張了,又不是在戰場上,怎麼能隨便用人命做賭?」他蹬蹬蹬下了馬朝顧安南快步走過來:「師父,你先躲躲,我這就進去同他們說……」
「噓。」
顧安南手掌在少年頭頂輕輕一按,另一手將那鐵箭吊兒郎當地一轉,嘴角勾起笑意,若不是眼睛還是那樣戾氣分明,他看起來幾乎像是當年長安城裡風流無匹的金吾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