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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是的,對於已經奔走戰鬥了足足三年的顧家軍來說,他們終於有「家」了。

    牧州雖然不像中原地帶那樣富得流油,但也確實是占地廣大,人丁興旺;加之牧州攻城戰看似慘烈,其實除了符盈虛自己炸開的德勝門之外,其他外城城門都是騙開的,內城門失去口令告破之後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殺戮——如果忽略白虹別莊裡那個驚心動魄的六角籠,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和平演變。

    兵員,從三萬瞬間膨脹至二十四萬;

    占地,從根本沒有到占據了整個南境外加一個牧州。

    這幅員遼闊的中原大地已經被顧安南占據了將近三分之一(雖然是地理條件不非常好的三分之一);托那裴氏女的福,還讓世人知道這姓顧的已將帝姬這塊最大的活招牌帶進了陣營。

    須知從他起事至今,滿打滿算不過三年,顧安南本人今年也才剛過二十七歲,此所謂鋒芒大盛。更甚者,在取得今日的成就之前,他還抽空打了一巴掌大單于,出關搶了個帝姬,做了四方梟雄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如何不讓人讚嘆眼熱?

    不論顧安南是否做好了準備,在這天下棋局中,他已然粉墨登場了。

    滿城歡笑慶賀之中,只有一個小男孩顯得很萎靡。他可能是被嚇著了,將自己藏在了假山石的縫隙里不吃不喝躲了整整兩天。聽說還是徐青樹去白虹別莊辦事,路過假山時來了三急,正撒尿的時候,突然聽見黑燈瞎火的暗夜裡傳來了氣若遊絲的哭聲。

    嚇得這位青年將領險些從此不能人道了。

    徐青樹將十二歲的姜然挖了出來,見他滿臉脂粉,又無家人,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處理;這孩子在角落裡雞崽似的蹲了一夜,最後還是暮芸出面把他領走了。

    也是奇怪,旁人說句話都能嚇得這小崽抖三抖,他卻唯獨不怕暮芸。

    「有什麼想要的嗎?」暮芸讓人給他重新梳洗,換回了正常小男孩的衣裳:「吃的穿的玩的,又或者銀票,都可以。」

    小姜然想了很久,最後很小聲地問:「我可以要一件老爺的衣裳嗎?」

    他說的老爺,是那個假的符盈虛。

    幻園的東西大部分被他那些重獲自由的姬妾們分走了,毀壞了,實在帶不走的也都徹底燒毀。暮芸帶著小姜然翻找了半個晚上,才終於找到了一件看起來有點樸素的半舊衣服。

    「這件行嗎?」假符盈虛身材胖大,衣裳活像個帷帳,暮芸有點嫌棄,姜然卻連連點頭,很緊張地抱著這一件,生怕暮芸會反悔不讓他帶走了。

    小孩兒沒說他想做什麼,但暮芸知道。

    因為她也做過一樣的蠢事。

    於是在此時此刻,小姜然來到城外,選了個他認為陽光最好的地方很努力地刨開雪,挖了坑,很仔細地將那件衣裳放了進去。

    「這樣很快就爛了。」暮芸眉尾輕揚,從懷裡抽出個木盒:「用這個裝著吧。」

    姜然感激地接過來,埋好了,又拿著塊事先準備的破木板,問暮芸這上面要不要寫符盈虛的名字。

    「我看很不必。」暮芸絲毫沒有保護幼童脆弱心理的想法,有點缺德地說道:「你要是寫了,這地方不超過兩個時辰就會讓人變成一個糞坑。」

    姜然:「……是哦。」

    於是符盈虛這個草率的衣冠冢,就這樣落成了。暮芸和那沒字的牌子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會兒,很是不耐煩地將小姜然腰上別著的葫蘆摘下來,拔開蓋子十分敷衍地嘩啦往地上一灑。

    動作之間,到底是沾染了點顧老流氓的匪氣。

    「行了,」暮芸拉小孩胳膊:「回吧。」

    這一拉卻沒拉動,陽光在姜然那張白嫩嫩的小臉上一照,將鼻涕眼淚都照得亮晶晶的。小姜然被徐青樹說過一次,趕忙將眼淚擦了,生怕暮芸不喜歡。

    但她沒有,只是站定說道:「你有話想說。」

    「他們說符大人之所以養我,是為了侮辱。」十二歲的姜然謹慎地措了一會兒詞,看起來有些迷茫:「可其實沒有。他教我讀書,給我吃好吃的東西,也很……很縱容我的。」

    「啊,」姜然反應過來,有些赧然地說道:「聽說那位老掌事才是符盈虛,我,我不知道他叫什麼。」

    假符盈虛是個萬惡不赦的壞人,

    但他從來不欺負孩子。

    這到底是在彌補誰的童年呢?

    暮芸應了一聲,和姜然站在一處,目光卻越過小土包去看天上的流雲溶溶:「唔,你恨他嗎?」

    「按照大家說的,應該是恨吧。」姜然聲音很小:「我也不知道。」

    暮芸笑了起來。

    「別聽世人的,他們知道個屁。」端莊優雅的殿下很自然地說了句粗話:「人活一輩子,只需聽你自己的,不然吶……」她將話在舌尖打了個轉,笑著說道:「那可是會很累的。」

    姜然怔怔地看著她。

    暮芸拍了拍手,等在不遠處的許蘭兒立刻跑過來,將帶出來的一柄劍並一個包袱交給了小姜然,還親手給他把包袱繫上。

    「這把劍叫白虹,是符盈……嗯,那胖子將你當個兒子養,符盈虛那斷子絕孫的東西勉強算是你祖父吧。」暮芸將小孩帶到官道上,往遠方一指:「他年輕的時候憑這把劍立下過很多功勳,雖然後來他變了,但功是功,過是過,這抹殺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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