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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這一群身份血海深仇的女子,幸運地碰上了正好需要她們的暮芸。
但這位皇朝帝姬,難道不也身負著這樣的責任嗎?
「好啦,符大人。」曇心吹出一聲哨,已將三十六武士殺光的群狼歸位,鬼火般的瞳眸鎖住了符盈虛殘破的胖大身軀:「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
少女眼角迸濺上了仇人的血淚:「你看我這張臉,覺得熟悉嗎?」
熟悉嗎?
曾經有個女孩子,被你從三層樓的戲台上推了下去。
她的戲服唰然開散,在空中像一朵即開即敗,被簌簌秋風吹落的曇花。
「她叫曇幽,是南境九郡唱得最好的角。」曇心將最後一把粉末灑在了符盈虛臉上,近乎嘆息地看向天幕:「長姐,心兒給你報仇啦。」
群狼一擁而上。
紛紛大雪落下,這籠罩了牧州整整十七年的髒污從此一鬨而散。這世上愛恨紛紛擾擾,纏綿百年,好在人間的忠魂不會永遠沉寂下去。
他們終究會回來的。
會在這樣一個落著大雪的天氣,會在這樣一處充滿血腥與惡念的地方——
還人世一個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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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瀟風雪中,內城門廝殺震天,牧州城的老百姓家家都備著馬刺,在一聲又一聲急促的哨聲中推了出來,橫七豎八地擺滿了內城大大小小的街道。
這些馬刺都是百姓自己出錢,自己出力做成的,當初符大人一聲令下,牧州附近山上的樹木幾乎被砍伐一空。每個月上面都會派人下來檢查,要是馬刺有了損壞或是做得不好,輕則罰錢,重則鞭打,一年到頭總是要有幾個壯丁死在這件事上的。
望樓上的旗語翻飛不停,內城的士兵迅速變陣,符盈虛的士兵都會吹哨子,像馴狗一樣馴服著城內的平民,讓他們將馬刺連著擺成各種各樣的形狀,不停變換陣法。
各家出來擺馬刺的都是家裡頂門戶的男人,他們彎著身子,在冬夜裡也頂著滿頭的汗水,壓抑著不敢發出哪怕一聲——角落裡還有個十五六的半大孩子,頭上裹著一圈白布,也咬牙推著足有他三個大的馬刺。
「那娃,」其他人戶的男人們用氣音問道:「你家大人呢?怎麼讓你個孩子出來?」
半大孩子拒絕了他們的幫助,咬碎一口銀牙頂上:「我父交不上徭稅,打死了;大哥去做了水軍,也回不來了。」
周遭的人沉默了,夜幕里只有他們沉重的呼吸聲。
「我能挺起門戶。」男孩瘦弱的脊背強撐起來,像一截被彎折到極致,卻仍然不肯折斷的修竹:「我能!」
騎著高頭大馬來監視的牧州軍士見他長得小,以為他躲在馬刺後頭偷懶,嘴裡爹啊娘的罵了一句,抽出馬鞭在眾人壓抑憤怒的目光中揚鞭就打!
但是鞭子卻沒有落下。
而是被一隻細瘦的手徒手接住了!
「徐文士?!您不在白虹別莊,怎麼跑這來了?」牧州軍士納悶得很,呸道:「快鬆開吧,仔細別髒了您那寫字兒畫畫的手!」
來人正是剛急匆匆從內城西邊趕過來的徐青樹,他扯著馬鞭隨手往後一扥,那牧州軍啊啊大叫著頭朝下栽下馬來!
各家的壯丁們雖也驚訝,卻都冷眼看著,那小男孩閃避不及,只能自己先讓開——
他讓開了,馬刺卻沒讓。那囂張跋扈的牧州軍,最終摔在了這個由他父兄做出來的馬刺上。
「嗤,我跟著大帥習武的時候,你只怕還不知道怎麼上馬呢!」徐青樹翻身上了他的馬,任由馬匹在他胯|下原地踱了幾步,對眾人喊道:「都回家去吧!顧大帥要進城了!緊閉門戶,大帥從不動老百姓的東西!」
百姓們沸騰起來:「真的?!是真的?!」
「我大兄在嚴州住!他說顧大帥占了那裡以後解了大夥三年的人丁稅,手下人也從不隨便打罵的!」
「顧大帥要來牧州了啊啊!大伙兒快回家啊!」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在被強行組織出來抗敵的百姓口中傳遍了;這一下徹底亂了套,再沒有肯聽那些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牧州軍的話,甚至還有趁亂將這些為虎作倀的東西抓下馬哭著踐踏的——
但更多的百姓,沒有選擇直接回家。
而是三三兩兩聚做一群,費力地將那些馬刺挪開,燒掉,唯恐這些東西會擋了顧家軍的道。
生生憑藉人力,塑造了一條人間坦途。
徐青樹踩著這條大道縱馬疾馳,心裡卻並不樂觀——方才他逮到了從白虹別莊裡逃出來的權貴,那人顛三倒四地說著什麼「符大人被狼咬死了」,「顧賊闖進來了」這類的話,徐青樹之所以一路從城西向白虹別莊的方向闖,正是為了驗證這個說法!
隨著問到了越來越多白虹別莊裡逃出來的人,他終於從總兵府章夫人的口中得到了一個確切的回覆:「是,符盈虛已死,內城之圍應當很快就能被解開了。」
徐青樹看她費力地帶著一個小孩並一個昏倒的年輕姑娘,如今路上如此不太平,只怕他們會出事,只得咬牙先將她們送到了相對太平的西衙署,然後才縱馬向白虹別莊的方向疾馳。
不對。
這根本不對!
如果符盈虛真的死了,內城的口令應該立時就會斷絕,但現在城內雖然已無馬刺擋道,內城和望樓的陣法卻顯然還在正常運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