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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我是私。」符盈虛目光越過跪伏在地的文武百官,仿佛看見了時光盡頭的什麼人:「三歲時生了重病,好了之後,身軀就日漸龐大起來。我外祖家說我是妖孽,越發不肯容我,要將我母子趕出去。」
那時他還那么小,在下仆們惡毒的目光中知道了自己是個怪物;他不想連累母親,每日只肯喝些雪水,有好幾次餓得險些死過去,身軀卻龐大依舊。
「再後來,我母親因為生了個妖孽,被他們活活打死了。」符盈虛被肉擠住的眼中流下痴狂的淚來:「我不知怎麼才能做個正常人,只好將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地割下來。」
百官已經細微地打起了顫,符盈虛的訴說和著曾華的慟哭,一種難以言喻的悽苦和怨恨湧上眾人心頭。
「我割啊,割啊……可是阿娘她不會再醒過來了。」符盈虛仰天大笑,淚水順著肥碩的臉龐滑下來:「他們不肯讓我死,說我活該是個畜生,不配做人,將我扔到了豬狗的棚窩裡,在我脖子上繫上繩子,要我自生自滅。」
那時他才有幾歲?
他身後的老僕抬起了已經昏黃的眼。
「大師,佛說世人皆苦,你覺得我不把自己人當人——可這世人又是如何對待我的?!」符盈虛厲聲大喝:「天下待我如豬狗,我必豬狗以待之!」
銀煙和尚起身,安靜地看著他。
「符大人,如今顧安南已死,你是否感到喜悅?」銀煙和尚立在這場污穢的血腥里,無喜無悲地答道:「心在地獄,身便在地獄;無論你贏了多少次,你也不會放過自己——因為你根本不知自己要的是什麼。」
「我如何不知!我贏了,顧賊已死,再也沒有人能同我爭了。」符盈虛處在極端的興奮里,聽不見任何人說話:「牧州是我的,永遠是我的!生生世世,永生永世,牧州都只能跪在我符某人的腳下!」
這一刻萬籟俱寂。
牧州的文武百官跟著他們的上峰贏得了最終「勝利」,卻在心中知道,顧安南這最後的「希望」一死,他們就走入了另一種絕境。
一種名為符盈虛的絕境。
「做你的夢吧。」
誰也沒有料到,就在這死寂般的時刻,符盈虛身後的姬妾中突然衝出一人,手持利刃朝他後心刺去!
「諸公!我為天下誅此賊!」
作者有話說:
萬里求解業障,唯見五蘊皆空,而後乃知是心中魔。
第41章 風雪見白虹(六)
這一下十分突然。
那女子一聲嬌喝, 手中刀已然出鋒,場中諸人俱亂。但符盈虛的座席本就比眾人高出一大截,隔著十來級台階, 一時之間根本就越不過去!
符盈虛胖大的身軀左支右絀,情急之下撞翻了桌案, 整個人重重地從台階上摔了下去,湯飯酒水淋了滿身;他一時之間翻不起來, 而那手持利刃的姬妾已在近前!
「是胡梅兒!是那個寵姬!」
「什麼?!是女子刺殺?!」
巡防營的人一直就在殿外等著,聽得裡面亂了,卻遲遲得不到自家上峰曾華的指使,便是給他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強行破門, 刀斧甲兵沖不進這混亂的場面, 符盈虛卻已經被扎了幾道在手臂腿腳上,那老僕忽然轉至幕後, 百官聽得慘叫,有些體格好的想上前來「救駕」,卻發現眼前竟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防線——
是原本在台中起舞的舞姬們!
這些方才還轉著楊柳腰肢, 溫柔如三月的美人,此刻卻忽然人挨人連成了一片,連成了一道看似柔軟, 實則堅不可摧的圍牆。
沒有任何人能越過這道防線, 衝進去救下符盈虛。
她們明知今日必死, 卻依然半步未退。
符盈虛的慘叫聲還在繼續, 其中一個武官大喝道:「賤婢!你們要造反嗎!快些讓開!」
「如今顧大帥攻不進來,朝廷也不作為, 咱們只能靠自己了。」打頭的舞姬將鬢髮拂至而後, 柔聲道:「好叫郎君們知道, 你們肯跪這姓符的畜生,我們姐妹卻不是軟骨頭。」
天下太平嬌兒女,國破家亡真巾幗。怎麼就沒有人發現呢?今日她們所穿的,可都是一身雪白的素衣啊。
銀煙和尚肅目抬眸,用氣音道:「這可是殿下的手筆?」
暮芸的目光穿過混亂的人群,穿過符盈虛的怒吼與喊聲,遙遙地與顧安南四目相對。
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是他,也不是我。」她情不自禁向那些女子走進一步:「那會是誰的策劃?」
持刀的胡梅兒將符盈虛紮成了一個龐大的血葫蘆,卻沒有一刀是致命的,她仿佛故意要讓他感受這種痛苦。
她高舉尖刀,英氣的眉目濺上血液,如同眼邊的灼灼小痣,胸膛劇烈起伏,聲音卻幾乎是穩定的:「符盈虛,你任牧州太守總一十七年,強征民丁達十餘萬,剝削賦稅三十三萬兩,豪奪田畝民女無數。」
棲芸樓的大門被巡防營在外面強攻,發出一聲又一聲的震動。
「符盈虛,昔□□立國,言說非瓷暮二姓而王者,天下共擊之。你要的不僅僅是個牧州,我說的對嗎?」胡梅兒用尖刀扼住符盈虛的手腕,扼住他血脈最深之處,在他喉嚨間發出的「咯咯」聲響中重複了一遍:「吾為天下殺此賊。」
就在胡梅兒刀鋒即將壓下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