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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我受夠了,牧州也受夠了。」胡櫻慘笑著逼近,瞧著像是瘋了:「倒不如真叫那顧賊打進來,咱們大家一塊死!」
虔婆子捂著臉,像只沒被割喉割利索的老母雞:「給我拖下去!拖下去!打她幾百板子,再給把她給我扔到鬼宅里刷夜壺!」
小廝們也終於反應過來了,擼起袖子就要捉人,胡櫻悲聲慟哭,竟也不躲:「我好歹姓過一回胡,我爹不能好好做官了,我卻不能給祖宗丟人,不能在你們這些腌臢貨手裡憑空受辱!」
暮芸眼尖地瞧著她里似乎握著什麼寒光閃爍的利器,估摸著這位胡大人的愛女是準備抹脖子了——
「啊呀,何必鬧成這樣?」她掐准了節奏,巧妙地打了個哈哈:「不就是倒夜香刷馬桶嗎?這事我做得,不如我陪胡娘子去吧。」
眾人只見一個身段款款的黃臉小婦人慢悠悠地起了身,一舉一動竟有種說不出的雅致;而且她的聲音甘甜清緩,甭管是抓人的還是準備自盡的,竟然都齊齊靜下來聽她說話。
暮芸道:「我也不願意插話,但不開口也是不行了。」
虔婆子緩過神來,大聲罵道:「黃臉的東西,長得跟個黏米包子似的,閉上你的嘴!」
「黏米包子」半點不怒,笑吟吟抄手道:「是呀,長成我這樣想必是不能伺候貴人了,去做這些活計豈不正好?我的身契呢?趕緊造一份出來我簽了,這就做活去,別誤了咱們幻園的工。」
虔婆子後面捧著紙筆的兩個丫鬟連她名字是什麼都不知道,卻不由自主地就開始聽她擺弄;虔婆子在幻園做著強擄女子的缺德事做了好幾年,還從沒見過態度好成她這樣的!
虔婆子捂著臉,眯眼在她身上那身簇新的錦緞上一瞟:「你不想跑?」
「虔媽媽有所不知。」暮芸大筆一揮,在擬好的身契上行雲流水地寫了個『雲二』:「我那男人一天要死要活,粘人得很。我要和離他又不讓,如今正好借著機會逃了,高興還來不及。」
她面不改色地拉過滿臉防備的胡小娘子,溫聲問道:「就叫櫻櫻怎麼樣?我有個妹妹名字也叫阿櫻,頑皮得很,倒不像你這麼嫻靜。」
……嫻靜地五指成爪滿手鮮血嗎。
胡櫻被她這麼春風化雨地一護,總算從癲狂的狀態里緩了過來,臉上不免有些發紅。
暮芸高高興興地寫了兩張身契,還頗為新鮮地檢查了兩遍,而後挽著胡櫻的手彬彬有禮地問道:「刷夜壺的鬼宅在哪?我姐妹兩個這就上任吧。還是說需要再培訓一下?」
虔婆子指著胡櫻冷笑道:「這小賤蹄子留下,今天不打死她,我就不姓虔!」
「大宅院裡做事,本就不該有自己的名姓。」暮芸臉上的笑容自然消融,唇角要翹不翹地一勾,卻令所有人心裡都突突一跳:「你難道不該姓符麼?」
暮芸本來就不是個好說話的人。
她做帝姬的時候,說一不二;做攝政王的時候,獨斷朝綱。大荊王朝四百多年的歷史上,還從沒有哪個做皇帝的能把內閣壓得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就連她那以暴虐著稱的先帝大哥也被內閣首輔指著鼻子罵過。
但暮芸就是做到了。
也就是顧安南和陸金藍這兩個沒心沒肺的特例敢同她嬉笑打鬧,大多數人見了一身暗黃朝服的帝姬,都只有跪下打顫的份。
如今這麼幾個牧州地方上的婆子小廝,又怎可能不伏在這種威壓之下呢?
「虔媽媽,符大人手眼通天,同僚官眷家的女兒來幫世伯做點活計也沒什麼。」暮芸將胡櫻擋在身後,漫不經心道:「但,他是個金菩薩,你卻是個泥菩薩。真把事情做絕,到時候胡家人一時悲憤找上門來,你覺得上面會不會真的為了你這麼一個婆子斷了和胡家的關係?」
虔婆子被她三兩句話說得心下一抖,卻仍色厲內荏道:「符大人是何等人物?!就是朝廷也得給他三分薄面!姓胡的又算什麼?」
暮芸按住胡櫻,耐心給這沒見識的婆子講道:「符大人自然不會出事,但為了平息禍端,自然須得推出一個替死鬼來打發胡家。到時候堵上了他們家的嘴,這事也就平了。」
虔婆子的瞳孔霎時放大。
是了。
她的上一任,就是這麼被推出去的!
暮芸微微俯身,用一種憐憫又稀奇的口吻問道:「虔媽媽呀,那你說,這個替死鬼又會是誰呢?」
虔婆子的眼神滿含怨毒,指著她二人你你你了半天,卻生生連暮芸的衣角也不敢碰一下,好似這不是個形體單薄的小婦人,而是什麼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人心惡鬼。
從來人心如鬼蜮,暮芸自幼在大荊歷史上最晦暗的宮廷中長大,便是這鬼蜮里當之無愧的活閻王。
「給我拉下去!」虔婆子窩囊得話都說不完整,只能在眾小廝的攙扶下從地上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外強中乾地喊道:「……送去幹活!」
打板子三個字,竟是提都不敢提一下了。
暮芸拉著胡櫻出了月亮門,聽見背後這聲喊,痛痛快快地笑出了聲,聽得虔婆子一張老臉險些憋成了豬肝色!腫得就快要炸開了!
就連被抓來的姑娘們都沒那麼害怕了,看著虔婆子的目光從恐懼變成了嫌惡,還有嫌她流血噁心的,主動往旁邊去靠。
虔婆子氣炸了肺子,卻愣是不敢再動她二人哪怕半個手指頭,只得對押送人過來的士兵劈頭蓋臉地罵道:「你們到底抓了個什麼玩意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