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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江東」的臉色已經黑得不能看了。
他不過離開半日,暮芸這狗東西就讓他做了「同夫」,真是好樣的!
「她要鬧就讓她鬧去!」他嘩啦一下從懷裡扯出一大把銀票,看也不看就往身後的長隨手裡一扔:「給夫人送去!叫她花!使勁花!別以為我不知道她這麼作是為什麼——不就是想和離嗎?你告訴她!這事沒門!」
好傢夥。
這夥人都是常年在牧州斂財的,早在大荊□□之前便借著職務之便鑽朝廷的空子,各個都搜颳了小半輩子的民脂民膏,饒是如此也不敢這麼闊綽地使銀子!
於是各位大人們安心了,確定了,眼前這位財大氣粗的土財主,確鑿就是圖州那邊的做派沒錯。
長隨捧著銀票下去,「江東」又扯出一把散碎銀子,就著二樓的看台天女散花一樣地將碎銀散了出去。一樓的看客們忽見天公作美,各個連戲也顧不上聽了,紛紛歡呼著低頭撿錢,場面一時十分混亂。
「與其等著婆娘敗家,倒不如自己花用了好。」「江東」吊兒郎當地撤開長腿,混不吝似地騎做在看台上,提氣震聲道:「今日諸位儘管敞開吃喝,一直到明天凌晨,這樓子我全包了!」
登科樓里霎時響起震天的歡呼聲來,眾官員何時見過這等闊綽場面,紛紛上前來跟「江東」勾肩搭背鼓掌叫好——
其中一個喝得格外醉的,同他□□了一杯,而後一個沒忍住,險些掛在「江東」身上吐出來。
登科樓的人手忙腳亂地扶著他去三樓休息,「江東」一聲笑罵,揮動右手招呼眾人繼續享樂,左手卻捻了捻剛剛被送入手中的紙條。
『南荊朝廷使者將抵牧州,或將遊說帝姬回朝。』
那醉鬼身形高大,被人攙著往樓上去時仍舊不肯老實,樓下正在唱周瑜送諸葛的選段,那醉鬼便和著詞曲醉醺醺大聲唱道:「莫放蛟龍入滄海,如君不能用——務必——急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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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如今半壁江山殘破,便全都指望您了。」酥酪鋪子二樓,清冷的秋風吹過許蘭兒瘦削的臉頰:「奴才拼死闖出來,便是為了將洛陽的消息給您送過來;即便是拼了這條命,奴也要送您回家!」
暮芸指尖無意識地一顫。
回家嗎?
她忽而想起那日當著千軍萬馬,顧安南站在她身側,這臭流氓用近乎命令的語氣說道:「那便許她一個家。」
許蘭兒:「殿下?」
暮芸嘆了口氣:「說吧。」
方才在院子裡的時候她一眼便認出來了,這個「蘭蘭」乃是當年陸太師獨女陸金藍的貼身侍婢。
而陸金藍,便是她那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唯一勉強稱得上是朋友的人了。
陸金藍被她父親嬌慣得不像樣子,身為長安貴女圈子的頭名,從小几乎是跟暮芸這個帝姬打到大的。
這許蘭兒是她的貼身婢女,暮芸自然認得。想來是陸家在洛陽落腳後被派出來的,路上也不知遭了什麼變故,竟是陰差陽錯地落到了符盈虛的手裡。
許蘭兒抹了把眼淚,快速地將南遷到洛陽之後的朝廷組建大致說了一遍——諸如北邊遷過來的朝廷和南方世族面上雖仍維持著和氣,暗地裡實則針鋒相對水火不容;又說洛陽城建薄弱,只要汛期一過,楚淮一到,只怕連半個月也撐不過。
更不要說去年南邊的州府遭了蝗災,今年年初又趕上暴汛,整個大荊好幾年都沒有豐收過了,米價漲到了百文一斗,豐州一帶甚至已有了易子而食的情況。
總而言之一句話——活不下去,吃不上飯,外有強敵,內有禍亂。
暮芸:「新帝呢?」
許蘭兒一臉不忍,暮芸就明白,自己問錯了。
因為那簡直是明擺著的事,眼下只怕朝廷連供著琛妃養奶水的錢都湊不出,更別提張羅什麼祭天大典。據許蘭兒說,白溪音那廝甚至將她和親之前留下的幾箱沒用上的嫁妝都打開了,可見是窮得就差當了褲子。
「白首輔他不成的,」許蘭兒哭著說:「殿下,先頭洛陽那邊不知道你的消息,都願意看在您的面子上勉力供著朝廷;前些日子護送和親儀仗的小高大人逃了回來,卻突然說您沒了。」
她哽咽得幾乎說不下去:「當時洛陽一下就亂了,便是富戶也不肯再多留哪怕片刻,紛紛要往沿海的古州逃。可是殿下,要是洛陽也守不住,這半壁江山可就都沒了!什麼都沒了!您是不知道我們一路從長安是怎麼逃到洛陽的……」
接下來許蘭兒說的話,暮芸近乎麻木地聽了進去。
楚淮帶人衝破長安,連下七州,所到之處盡皆屠城,據傳那邊一路都在征討鐵匠——楚淮的兵將已砍人砍得刃都卷了。
「各地的大人們不分位份,不分世族,都在盡力抗爭,但終究不過是落得個全族覆滅的下場;也有骨頭軟肯跪下的,卻到底也是一個死——成州應縣的守官姬和誓死不降,一頭磕死在了豐州的界碑上,到死也沒離開守地一步。他的妻女,妻女……」
「別說了。」暮芸的脊背彎出了一個小小的弧度:「……先別說了。」
姬和,她記得的。
那年杏林春日宴,新科進士們烏髮紅袍,走馬長街意氣風發。她親手點了年紀最小的河西張氏幼子做探花郎,又撿著字跡最俊秀的那個,點名讓他做了庶吉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