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頁
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孫青衝出外堂,一腳踹開了門,卻只望到了山下熊熊的火光——那個方向,正是他三千精兵駐軍的位置。
門外有一少年,逆著火光而站。
少年身姿孱弱,唇紅齒白,費力地摘下盔甲對他一笑:「在下張鴻,失禮了——不過孫守君,下次可千萬記得,莫要再在順風處紮寨啦。」
孫青最後的希望就這樣在他眼前被燒毀殆盡,他再也支持不住,伏地前跪,驟然噴出一口心頭血來!
這一刻對於孫青來說,世界幾乎是靜止的。
他伏在地上,暗夜冰冷,暴雨如注,灼燒著他三千精兵的熊熊火光不但沒有被澆滅,反倒是在風的催動下愈演愈烈,他甚至懷疑自己已經聽見了那邊撕心裂肺的痛吼聲。
他臉朝著地面,腑內劇痛,這萬念俱灰的一刻,世界本該沒有聲音,可卻仍然是該死的嘈雜。
孫青臉朝黃土,聽見暮芸被仆下打傘護著,從他身後款款走來:「鴻哥兒,也不是我要多事,只是機會太好,不得不給你提個醒。」
那少年軍師張鴻咳嗽道:「主母是說零州?」
孫青唰然抬頭。
「主母和大帥想到一塊去了,孫守君既然存著接管咱們寨子的心思,自然帶得都是最好的人。」張鴻瞧了他一眼,用一種很平常的口吻答道:「零州空虛,早前送了主母回來,大帥便已經帶兵往零州去了。」
少年軍師在孫青幾欲滴血的目光中輕輕巧巧地以手搭棚往那邊瞧:「我算著時辰,他也該回了。」
暮芸:「能這麼快?」
張鴻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孫守君那位守城的『義子』早先便給大帥送了信,說他不堪折辱,只盼著能有機會為大帥效犬馬之勞。便是今日孫守君不來發難,那位……小公子,也是要裡應外合獻城的。」
寨子裡剛得了大勝,來來往往報信問事務處理的人極多,何三道士氣還沒來得及喘勻一口,便披上外袍開始駕輕就熟地接管瑣事,甚至還有餘力搭一句話:「是,所以大帥就是去接管,到了便回,自然很快。」
他一邊說,一邊飛快地瞧了暮芸一眼,又心有靈犀地同張鴻對視,兩人俱露出了些微無可奈何的笑意——
顧安南看著雖然混蛋,骨子裡卻不是個愛風風火火張揚的人。如今這樣「歸心似箭」,到底是為了誰?
反正不是他們老哥幾個就是了。
暮芸著人又拿了把傘過來,自己撐開了,輕飄飄罩在了孫青的頭頂。她沒有看他,只用一種漠然的聲音說道:「孫愛卿,平身吧,你來赴宴,竟連家都赴沒了,也是可憐。」
可憐二字仿佛有刺,順著孫青的耳朵灌進去,扎得他五內生疼。他手指陷進泥土裡,幾不可聞地喃喃道:「小和兒不會背叛我的,他不會……」
張鴻嘆道:「孫守君,你那位義子原名蘇和,他家世代簪纓,到他這裡,雖然家世沒落了些,卻也仍然是清流門第——當初你初占零州,便將他弄入後帷折辱,只要還有半點骨氣,還念半點祖宗恩德,都是會想法子求個解脫的。」
「零州蘇氏?」暮芸眉梢微揚,垂眼看著孫青道:「那孫守君也不必傷心了。金風玉露千般好,與君終非同路人,本就是辦不成的事,何必呢。」
孫青閉了閉眼。
原來今日這一場顧安南本就沒想放過自己,他們兩個各自出招,都是奔著弄死對方去的。
成王敗寇,十年心血,付諸東流。
「暮芸,暮殿下。」孫青就著這個跪伏的姿勢直起上半身,朝著他那已經做了鬼的三千精兵仰天大笑,笑得血水都從眼角留了下來:「你笑我功虧一簣,連家都沒了——可你呢?你有什麼資格笑我?」
他一手按著地面,腌臢的泥水順著臉落在地上,這樣揚起頭時,活像地獄裡爬了個判官出來,拿著個命簿聲聲責問:「暮芸,我孫青再怎麼不堪,終究斗過一場。」
「可你呢?」孫青尖銳的笑聲仿佛要穿透她的耳膜:「你又算是什麼東西?巴巴地嫁到匈奴去,以為新姘頭能給你撐腰,能為著你這麼個新婦去打楚淮——結果呢?你前腳剛走!你的嫁儀還沒出大荊地界,你那好皇帝,好侄兒,便都叫人給殺了!你們暮家的女人,便都在樑上拿一根繩吊死啦!」
何三道人眉頭緊皺,指揮著周遭負責護衛的武士:「都是做什麼吃的?把孫青帶下去!少在這裡污塗視聽……」
「我說錯了嗎?!」孫青丟家滅族,好似徹底瘋了,他倏忽起身,在誰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出手如電,瞬間掐住了暮芸的頸項!
「殿下!」
這一下實在太快,姚諒等人發出驚呼,就連張鴻都跟著破天荒地緊張起來:「孫守君!大帥並沒下令一定要殺你!你這是要自尋死路不成!」
何三道人連聲催人去叫刀斧手,將挾制著暮芸的孫青團團圍住,他本人的聲音一聲急過一聲,目光卻一刻比一刻安靜。
他口中催促,眼睛卻在默默地注視著場中二人的動靜。
「我沒說錯!」孫青一手挾持著暮芸,又哭又笑:「我什麼都沒啦,我是喪家之犬!但是暮芸,你也一樣!你真以為顧安南是真心要護你?!他憑什麼!大家都是反賊,難道若有一日他將江山打下來了,還拱手送還給你們暮家不成?!」
何三道人安靜地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