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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坐下君」心知攔不住,只得坐下。
孫青見暮芸不答,自以為占了上風,兩腿一盤,傾身向前:「暮芸,你該不是趁著顧大帥打匈奴的時候攀上他的吧?好傢夥,你們暮姓皇族做皇帝不怎麼行,爬床倒是挺快,也是真本事了!」
他說完這一句,自覺有趣,笑得在椅子上直往後仰;他一邊笑,一邊用餘光打量著暮芸的反應。
暮芸吸了吸鼻子,問何三道:「他身上這是什麼湯?聞著怪香的,去給本宮弄一碗。」
孫青的笑聲戛然而止。
何三:「……好嘞!」
孫青額頭青筋突突亂跳。
「孫愛卿啊,可別在那拿著粗俗當有趣啦。」暮芸終於賞臉瞧了他一眼,津著鼻子笑道:「當年監國的時候,台鑒的老大人們天天都得上個幾千字的摺子罵本宮,那可真是一個髒字都不帶,卻罵得你恨不得嘔血三升——你呀,混如潑婦罵街,功力還差得遠呢。」
潑婦孫青臉色陰得簡直不能看,憋了半天,終於回擊道:「怎麼著,挨罵還挨出心得了?」
暮芸搖頭。
孫青立即得意道:「殿下若不願聽,我……」
「只是忽然感到十分憂心,」暮芸輕嘆一聲打斷道:「南境九君的文化水平都是你這樣嗎?看來此地文教著實不盛。」
「坐下君」立即起身道:「不不,只是孫青一人如此,我等其餘幾人至少也是舉子!」
「這時候你倒是知道撇清干係了?!」孫青忍無可忍,終於怒了:「暮芸!你他麼……你休要如此得意!大荊都化成灰了,這年頭手裡有兵才是真本事,學些酸文又有個屁……又有個什麼用?!」
他瞪眼等著暮芸回擊,而後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優雅地品嘗了一下新呈上來的魚羹,終於櫻唇輕啟,慢條斯理地開了口:
「咸了。」
孫青:「……暮芸!你休要欺人太甚!」
孫青看起來快要瘋了。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真是個天大的蠢貨,怎麼三兩句話就被她給繞進去了?!平白在這跟她嚼什麼舌頭?!
直接一把火將此處點了便是,也好向符盈虛符大人交差!
孫青根本不打算再說話了,一腳踢開議事堂的大門,大吼著讓自己的屬下速去殺人放火;議事堂外圍新修了圍牆,這一吼竟是連回音都出來了,他的聲音重重疊疊,一時間竟頗有威勢。
何三道人彎身在暮芸耳邊道低聲道:「寨中兄弟們已按吩咐準備好了,可要現在動手?」
「不急,」暮芸淡聲道:「方才回來路上碰到了小鴻兒,他心中有數。」
何三躬身稱是。
孫青吼了一圈,暮芸也慢悠悠地起了身,走到議事堂前好整以暇地說道:「找人放火也得些功夫,官愛卿父子還在這,不如聊兩句嘛。」
孫青:「聊個屁!」
「嗯,那就聊聊屁。」暮芸坐在了方才被孫青拖到堂上的那張椅子上:「你父本是個讀書人,一路考到了殿試,與先帝問答時泄了濁氣,殿前失儀,便被貶黜了。」
「坐下君」唯恐孫青聽不懂:「那個孫老弟啊,濁氣就是屁。」
孫青:「……我知道!」
暮芸目光放遠,似在回憶:「聽聞令尊那股濁氣排得震耳欲聾,其味繞樑三日,簡直是第二天百官上朝時仍覺不適的程度。」
孫青看起來像是要捉刀殺人了。
暮芸卻不緊不慢繼續道:「再後來,你父便被因此被打發去了禮院抄書,不想又在祭天的準備文書上抄錯了字,因此獲罪流放,去圖州做了個城門吏。」
「不過是五穀輪迴,謄抄寫錯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朝廷便抹殺了他一輩子。可憐我那老爹直到死還抱著給別人立的長生牌位,便是這麼良善的人,也被逼得沒有活路了。」
孫青手中刀尖在地上打了個旋,垂眼冷笑道:「像你們這樣不三不四的朝廷,亡了也是活該。」
暮芸安靜了一瞬:「孫青。」
孫青抬起凶戾的眼。
暮芸:「那長生牌位的名字沒寫全是吧?只有一個草頭。」
孫青一怔,而後目光霎時凌厲起來。
「因為那就是你父立給我的,我當然知道。」暮芸:「先帝喜潔,你父犯了他忌諱,本該當場便被杖責而死,是本宮攔下了。」
十二歲的小帝姬攔住了金瓜武士,問那穿綠衫的儒生為何哭得如此傷心。
「本宮聽聞,讀書人最愛骨氣,頗以被皇帝打死為榮。」身材細瘦的小女孩已初露了嫵媚的模樣,好奇地笑問:「怎麼偏你如此真性情?」
儒生哭道:「非我軟弱,實我不甘!今死此處,幼子何依!」
「啊……」小帝姬垂眼揪了揪自己的衣角:「如果我的父親能像你一樣,能知道心疼他的孩子們就好啦。」
她話還沒說完,金瓜武士已然跪作一片,齊聲高呼殿下慎言。小帝姬這才回過神來,問了是因為什麼事才非要打死此人,待聽明白了,笑得直打跌。
「這算什麼大事?」小帝姬揮手叫人把他放了:「別放在心上,本宮去同哥哥講一聲就是了。」
那一日也是細雨綿綿,同樣潮濕的空氣里,已經國破家亡的帝姬伸手感受了一下飄進廊下的雨絲:「你父臨行時說要給本宮立長生牌位世代供奉,現在看來,你這做兒子的是不怎麼聽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