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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鐵三石先是一怔,而後臉色漲得更紅,氣得像是想直接舉起何三摔死:「你懷疑我是故意害死大帥的?我他媽……」
「他是個雀蒙眼!」何三幾乎是從牙縫裡把聲音逼出去的:「天一黑就和瞎子一樣,你會不知道?!」
鐵三石狠狠喘著粗氣:「我再去找!」
「你給我聽著,老三,聽著。」何三一把將他抓了回來,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幾乎是用盡所有理智在說道:「無論大帥是死是活,咱們都必須把今天這場九君宴的場子按住。」
鐵三石赤紅著眼:「大帥都沒了!」
「是!那半瞎可能是死了!但寨子裡這萬把來人都不活了是嗎?!」何三的鼻息幾乎噴到了鐵三石臉上:「把你的人帶好,去外圍看令花等我指令——聽懂了沒有!」
鐵三石几乎快將拳頭攥得爆開了,半晌,他狠狠別過頭去:「南境一共九個守君,除了現在前廳里那對只會打哈哈攪混水的官氏父子,就只來了一個零州孫青。」
「官氏那兩個糊塗蛋也就罷了,」鐵三石急得在自己胸口砸了一拳:「孫青那不要臉的狗東西你一個人對付得了嗎!」
何三抹了把臉,把眼角那點紅都抹掉了:「那也沒辦法,硬著頭皮也得上——趕緊去吧!要不然今天的形勢只有更難!」
鐵三石一把抓起了自己那把大刀:「你別給老子死了!要是姓孫的為難你你就趕緊放令花!」
何三快崩潰了:「快去吧!」
鐵三石大踏步從後堂出門了。
何三轉回身來,把臉埋在攤開的兩手裡深深吸了口氣。
「老顧啊老顧,」埋在手掌中的臉發出一聲細微的抽泣:「你可真會給我出難題!」
這半壁江山是姓顧的一寸一寸親自打下來的,他死了,江山就散了,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替代他。
此時此刻也唯有期待一個奇蹟了。
何三慢慢站起了身,一步步走向了燈火輝煌的正堂;這個道士軍師仿佛自有一種變臉的技巧,就在他跨過門檻的一瞬間,臉上的表情瞬間就變了。
何三進了正堂,對著裡面起身迎接的兩個客人一甩拂塵,單手結印笑吟吟道:「無量天尊,何三道人見過兩位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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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山崖上,被議論惦記個不休的半瞎打了個噴嚏。
顧半瞎在黑暗中眉梢一挑。
鐵三石八成是以為自己死了——不為別的,就為著自己跌落山崖的時候,聽見他在上面撕心離肺吼得那一嗓子。
好端端一個八尺大漢,嚎起來端地是悽厲無比,以鐵三石的德行,八成會直接帶著一臉鼻涕眼淚哭到何三張鴻跟前去報喪。
也不知寨子裡現在怎麼樣了。
「旁人如何不得而知,」已是個半瞎的顧安南狼狽已極,卻越發覺得好笑:「暮芸聽說我死,定是趁亂逃回長安去了。」
他一邊摸索著辨別方向,試圖從危險的斷崖邊上撤開,一邊在心裡盤算回了寨子之後該往哪個方向去捉那沒良心的帝姬,雖不至於三步一摔,走得倒也十分艱難。
前方忽然出現了一點細微的光亮,他心頭一動,自己也不知是在期待什麼,竟是飛快地仔細朝那個方向望了過去。
「桀桀!」
「光亮」似是被他盯怕了,唰然張開翅膀,鴞叫著撲騰飛走了。
原來所謂的光,只是一隻鴟的眼睛。
正如何三所說,顧安南是個殺千刀的雀蒙眼,而且還是極為嚴重的那一種——平時黑天了之後,他所到之處總是要燈火通明的,旁人都以為那是他作為大帥的排場,只有何三知道,他只是不想當著下屬的面摔個狗吃屎。
別說是黑天,就是稍微暗一點,顧安南都不大能辨別周圍的環境。
基本上就是靠聽。
但眼下這個環境實在是過於嘈雜了。
山崖下的驚濤,山崖上的勁風,叢林中百獸悽厲的鳴嘶,還有命運般唰啦作響的無數樹葉枝幹;這種環境對於一個半瞎來說,實在過於艱難。
不過這也沒什麼,顧安南早就習慣了。
他從小就是,天生地養,從來就沒人嬌慣著他,像這種沒爹沒媽的小孩,生下來就得學會自己摔倒自己爬起來,爬起來的速度還得快,不然就會被人踩。
這些道理顧安南都就明白,是以前半輩子爭強好勝,事事不求人;雀蒙眼這事他誰都沒說過,就連何三還是當年將他從死人堆里拖出來之後才意外發現的。
說了又有什麼用?難道還會有人給他點燈嗎?
顧安南持刀探路的手忽然頓了頓。
其實……也是有過那麼一個的。
十幾年前的長安地下斗場裡,他頸上帶著拴狗的繩子,和其他斗奴一樣,都像牲畜般被人囚在不見天日的赤鐵籠中。
那一日他剛從一場格外血腥的斗場中撤下來,整個右手上的血肉都被撕爛了,但他也並不在乎。
賤命一條,早死早好。
就在這個念頭浮現出來的瞬間,地下奴場的盡頭忽然傳來了輕緩的腳步聲,溫潤的宮燈像個初升的月亮,忽然照亮了他面前的方寸天地。
入目是暖黃色的裙擺,而後是一雙乾淨靈動的眼睛。
「哎呦貴人,您可真是好眼光!」「馴養」著他們的奴主在旁側諂媚道:「這奴名喚『黑將軍』,往日裡是最能打的!不過您來得不巧,黑將軍方才同幾條鬣狗打了一場,瞧著是要咽氣啦,您再選個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