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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暮芸無辜地看著他。
顧安南額頭青筋直跳,他沉默半晌,還是妥協了。
他用一種「收攏」的姿態把濕漉漉的暮芸扣在了懷裡,讓她能夠抱住自己的脖子浮著;在觸碰到顧安南溫熱肌膚的一瞬間,暮芸怔了怔,而後半點不矯情地把頭埋在了對方的頸窩裡。
從前他沒「死」的時候,暮芸就很喜歡這樣窩在他的懷裡,顧安南身形高大,肩也很寬,環著她的時候身體總是很暖。
就像這世上最後一個可以放心哭泣的港灣。
明明剛才還能遊刃有餘地開玩笑,這會兒她卻有點想哭。
「謝謝你。」
她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也不管對方聽沒聽清楚,就繼續埋在他肩頭不言語了;顧安南用臂彎扣著她,手掌攥成了拳,也不知在這黑燈瞎火的地方究竟要避嫌給誰看。
他耳朵動了動:「知道了。」
副將游到他身邊,低聲問:「大帥說什麼?」
「滾,」顧安南:「……時候到了,按原計劃登岸。」
夜幕下,水岸上突然多出了一群疾行的黑衣武士,他們像是山林里的獵殺者,在這沙漠邊緣的綠洲里秘密前行。
林外篝火耀目,乃是一處營地,此刻安安靜靜,只有小股人馬在附近巡邏;比之正經的匈奴王庭,這個營地小得就像是給最下等的遊牧者住的。
但這規模不大不小,剛好可以容納三百人。
「這是欒提頓那些親兵的駐紮地?」暮芸跟著顧安南埋伏在一塊大石頭後面,心思微動:「他竟然敢將老巢築在塔漢山的另一邊,離何三他們那麼近,世上也沒幾個人敢玩這麼一手『燈下黑』了,欒提頓果非常人。」
而欒提頓如果沒在他們後方的圍攻戰場上被堵死,必定就會繞回自己的老巢,然後再換路逃回匈奴十八部。
顧安南這是專門來堵他的!
顧安南看了她一眼:「閉嘴,一天天比雀兒還聒噪。」
暮芸明明還凍得發抖,卻不知怎地,一到他的身邊,那些屬於帝姬的端莊優雅似乎都褪了個乾淨:「幹什麼,聽不得我誇他呀——那可是我千里迢迢趕來要嫁的相公,夸兩句又怎麼了?」
顧安南從背後抽出一支長箭,半跪在地,手中箭開如滿月,倏忽對準了營地另一側的暗處;那裡有一條脫木爾河的小支線,此刻暗影憧憧,暮芸順著看去,卻發現什麼也看不清。
箭羽發出的瞬間,那暗處便傳來了一聲忍著痛的悶哼。
「大帥得手了!兒郎們隨我沖!哈哈哈哈他奶奶的,果然百發百中!走!我們去抓匈奴單于!」
顧安南帶來的親衛副將們如同虎豹一般,雖然都是步兵,卻各個悍勇無畏,紛紛朝著那營地沖了過去!
顧安南本人看起來則沒什麼表情,仿佛滿臉都寫著「老子算無遺策就知道鐵定能贏」。
他從前便是這樣,只要是算定好的局勢,就絕不會出現任何一點偏差;勝了又或敗了,都無一例外會在他的計劃之內。
唯一一次敗,就是敗在她的手裡。
顧安南最後一次評估了形勢,再次彎弓引箭。那箭頂端帶哨,只要釋放出去,便會發出極為尖銳的一聲響;說來也是命運作弄,這東西其實還是欒提頓親手造出來的,當年他便是以這鳴鏑為號,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
今晚的夜色黑得過分,也不知是不是有亡魂正在天上垂詢。
顧安南手中響箭唰然而出,穿雲箭帶著尖銳的嘶鳴劃破夜幕,原本便在四下里蟄伏著的武士聞令而動,齊齊從暗夜裡撲了出來!
同一時間,營地兩側也同時響起了震天般的喊殺聲,何三和鐵三石的兩處人馬聽著號令,竟是同時派人往此處發動了攻勢!
外面喊殺震天,顧安南看了暮芸一眼:「你在此處等著,敢跑就打斷你腿。」
他說完之後卻還不走,暮芸忽然明白過來,他是在等自己的回答。
暮芸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指著自己身上濕漉漉的衣裳和正在滲血的傷口問道:「顧大帥,你看我現在還能跑得動嗎?」
顧安南提刀要走,暮芸忽然道:「等等!」
他眼看著她扶著大石頭站起來,無比堅持地朝他走近,而後伸出了手。
顧安南一眼看過去,發現她手臂上沒束著臂弩,腰間也沒有尖刀,應當不是想偷襲自己。
那是要做什麼?
顧安南戒備著,卻沒有躲,只是在暮芸伸手過來的時候下意識地擋住了她。
暮芸腮幫鼓了鼓:「你領子翻過來了。」她單手握住他的手腕:「真的。」
她溫熱的掌心觸碰著他,細嫩的手指挨在他受過刀傷的手腕,仿佛有條有生命的藤蔓正從她手心延展出來,磨得顧安南心裡發疼。
暮芸將領子翻了過來,總算滿意了。
她鬆開手,對他眨了眨眼:「你知道我看不得這個,得罪啦。」
顧安南深深看了她一眼,提刀帶著親衛趕往了前方戰場。
暮芸就靠在那塊大石頭後面安靜地聽著。
耳邊是喊殺聲,痛吼聲;鼻端是血腥氣,焦糊氣;暮芸活了快二十年,恐怕這塊髒兮兮的石頭後面,就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惡劣的「睡眠環境」。
可她還是睡著了。
身後國破家亡,身前前途未卜,然而不知是因為實在太累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麼人,她竟然睡得無比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