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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是為了這個守不住的天下。

    也是為了天下里必須被守住的生民。

    是以在中原大地上,幾乎所有能喘氣的人都念著芸殿下的情,都承她的好——如果暮芸真的就這麼糊裡糊塗地死在了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若是瞞住了還好,若是瞞不住,又或是被有心人傳了出去……

    只怕,他們這一支起義軍,就要成為天下的罪人了。

    所以關鍵的問題就在於,帶著一百個奴去做誘餌的芸殿下到底能不能活下來!

    「一百弱奴,」何三整個脊背都在發寒,目光死死盯著遠處的營帳,喃喃自語道:「殿下啊殿下,你怎麼敢啊。」

    營帳地。

    「士兵們」圍著篝火而坐,各個將後背繃得死緊。他們似乎也感受到了來自身前和身後黑暗裡的目光,各個面如土色,仿佛已經被黑白無常的追魂幡套住了脖子。

    「是馬蹄聲,馬蹄聲!」最前方的一處篝火邊,一個「士兵」抖著嘴唇要站起來:「我從小長在大漠裡,絕不麗嘉會聽錯!匈奴人要來殺我們了!跑吧!別信那些準備,難道憑我們還真的能……」

    這「士兵」忽然停住了口。

    他看見了從營帳里走出來的嬌小人影,觸及她目光時,竟是下意識地低下了頭。

    明明是那麼柔弱嬌軟的美人,卻偏偏有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勢。

    又一個「士兵」站了起來,這次卻是個熟面孔——正是險些抽花了暮芸臉的柳四娘!

    「小娼婦,你他娘的跟三當家點名要我過來,是不是就想拉著我一起死?!」柳四娘憤然起身,腰間的鞭子晃來晃去:「真是個毒婦!」

    暮芸看著她,忽然感到有點好笑。

    「你要是真不想來,難道我還能為難你不成?」暮芸一指脫木爾河的方向:「想走便走,荊人里有堅強的,自然也就有軟弱的,你若害怕,我不怪你。」

    柳四娘安靜了一瞬,而後冷笑著啐了一口:「就算你不提,老娘自己也是要來的。我兒子死在了匈奴人手裡……血債血償,只要今天能拉著一個墊背的,那就算賺了。」

    最開始那腿軟的士兵聽了這話,卻突然大嚷起來:「你想報仇,我可不想!我要走了!」

    他這麼一喊,登時人心浮動,隱在人堆里的少年姚諒有心幫暮芸說幾句話,卻嘴笨得不知該如何開口:「雲姑娘都帶咱們做好了準備!說不定能挺一挺呢?」

    腿軟士兵幾乎帶了哭腔:「諒小子啊,快別做夢了!多少將軍都打不贏,憑咱們這些弱奴能有什麼勝算?!」

    眼看著許多人起身想跑,暮芸卻笑著拍了拍手。

    「都走吧,別害怕。」她施施然地站在原地,將被風吹亂的頭髮捋到耳後:「反正這裡是平原曠野,匈奴騎兵來了,追著殺更帶勁。」

    不過是輕描淡寫幾句話,原本想跑的人卻都不動了。

    「跑,不過是死得更快,」暮芸淡聲道:「還不如留下來堂堂正正地站著死——說不定,還能有個一線生機。」

    無邊的夜幕,正如無邊的海洋,沉寂鬼魅,深不可測;這帶著光亮的營地就像是茫茫大海上的一葉點著航燈的孤舟,雖然前途莫測,卻也是他們這一百弱奴唯一的依靠了。

    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種來自命運的寒意。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沒有讀過什麼書,不懂得什麼叫背水一戰,什麼叫破釜沉舟;但人走到了這樣的境地,有些道理自然而然就會懂。

    狹路相逢,勇者未必勝,但懦夫一定死。

    暮芸還穿著那身破爛的紅衣,卻已經在這喜慶的嫁衣外套上了冰冷的鎧甲:「從前沒有人戰勝過匈奴,不代表之後也沒有。」

    誰都有可能是開創歷史的英雄。

    那麼,為什麼不可能是你和我呢。

    不過寥寥數句,暮芸已經看見,這些今日午間才第一次拿過兵器的奴隸們,已經漸漸挺直了脊樑,眼中從恐懼和絕望,變成了絕望和憤怒,變成了想要活下去,又或是想要站著死的願望。

    但她知道這並不是因為自己這番所謂的「演講」,是因為他們雖然是奴,但更是荊人,更是柔弱卻不曾屈服的中原之兵。

    不遠處的黑暗裡,右谷蠡王聽了探子的回報,大笑出聲;他竟是不屑遮掩,改變了原本的突襲計劃,直接大咧咧地帶著人走了出來!

    右谷蠡王拍了拍他兒子的肩膀:「出發前,大單于竟還說什麼這支起義軍不是尋常荊人,反覆告誡我千萬小心——哈哈,他懂個屁!我帶了我最好的兵!難道三百天汗騎兵,還能輸給一百個荊奴不成!」

    「大,你忘了?欒提單于被荊人抓走過,他當然害怕!」右谷蠡王的兒子口中發出嗤地一聲,橫過彎刀,在自己精壯的臂間一擦:「父親且在此處等待,夜風吹到那邊山頂時,我便回來!」

    右谷蠡王的兒子名叫豁延,在欒提頓單于回歸草原之前,他原本是匈奴年輕一代里最被看好的領主候選人,然而欒提頓就如同天上的太陽,他一出現,豁延這顆「星星」自然便黯淡了。

    豁延壓著這口氣,已經壓了太久。

    他正需要一場痛快的殺戮來平息他翻滾不息的血夜,這群荊羊能死在他豁延的刀下,也該感到榮幸了!

    「隨我衝鋒!」豁延眼中冒著嗜血的興奮光芒,灼熱的鼻息如野獸般向外噴出,他提跨驅馬,手持彎刀大吼道:「若有荊女,大家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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