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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41:59 作者: 陳浮浪
暮芸抬眼瞧他:「你到底是何時猜出我身份的?」
何三拉著她上馬,卻顯然有些騎術不精,馬匹左搖右晃,廢了好大勁才把人拉上來。
暮芸受了傷,卻更有一種令人憐惜的艷麗,何三作道士之前學了二十多年的儒術,守著禮節不去直視她的眼睛,只得對著正前方嘆息道:「我說殿下喂,如果不是你,還有誰配坐六角的金鸞車?又有誰會趕著這個時候嫁到匈奴來呢?」
更何況——
除了那位名動天下的帝姬暮芸,還有誰會讓顧安南這尊煞神千里奔襲出來搶人?
還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從匈奴單于手裡搶。
何三道人有些滄桑地想,自打跟了顧安南,竟連搶親這種損陰德的事也做了,真是踏上賊船下不得啊。
暮芸:「你這是什麼眼神?」
何三道人:「嗯?」
暮芸那雙又靈又媚的眼閃了閃:「我總感覺你在可憐我。」
那是因為你還不知道那個能要了你命的消息呢,殿下。
可是誰又敢告訴你呢?
「殿下抓緊馬鞍,咱得趕緊逃命了。」何三匆匆避過她的目光,一抖馬韁,轉移話題道:「不過,雖然殿下並不認得我,但我與殿下可是舊相識了。」
暮芸根本就沒細聽後面那句話,因為逃命兩個字,終於將她心中那根隱隱不安的弦撥動了。
裴姓起義軍的勢力範圍在西南,顧安南會出現在這裡千里之外的大漠,顯然不是路過——他就是來搶親的。
搶親的基本流程是什麼?
當然是搶了人就跑。
暮芸背後一麻,一股難以言喻的緊張感順著脊背攀了上來。
打從和「死而復生」的顧安南重逢後,她腦子一直是亂的,直到此時此刻才終於反應過來:「你們想先跑到塔漢山去,利用那裡的山地地形阻擊欒提頓的報復追兵對不對?!」
何三大驚失色:「殿下怎麼知道?」
「趕緊帶我去見顧安南!」暮芸:「快!不然一日之內,咱們都得死在這片草原上!」
兩個時辰之後,暮芸終於見到了顧安南本人。
何三累得一句完整話也說不出,整個人幾乎是從馬鞍上滑下來的。
「老顧,老顧啊,」何三半趴在地上,有氣無力地拔開水囊的塞子:「你怎麼一聲不吭就帶人出來飲馬,我找你找得差點死掉了啊!」
顧安南身後大概有三百多人,不同於他隊伍里的其他士兵,這些人各個身穿黑色軟甲,身材精瘦幹練,手長腿長,頭髮都用黑布包了起來,正有序地帶著自己的馬匹,分批到河邊飲馬。
他漫不經心地一回頭,露出了那副嬉笑皮囊下浮光掠影的一點認真。
暮芸還穿著殘破的嫁衣,她幾乎一天半沒吃東西了,從馬上下來的時候動作快了點,頭重腳輕,眼前泛起一陣一陣的綠色斑點。
她瞧不見路,腳下便踉蹌了一步,反應過來的時候,手上已經扶住了某種冰冷又堅硬的東西,而後是一陣頓頓的痛。
暮芸借著扶住的東西停了停,這才發現那是一柄被橫著抬起的長刀。
長刀的另一端,是男人穩穩握著刀的手。
顧安南看著暮芸手上被刀碰出的傷口,收刀回鞘,諷刺道:「趕過來作甚——你就這麼想嫁給匈奴人?」
暮芸沒理會他話中的諷刺意味,言簡意賅地說道:「你必須在落日之前迎擊匈奴騎兵;如果真的等入夜後撤到塔漢山再打,一切就都來不及了!」
何三道人嘴快地問道:「為什麼?」
暮芸深吸一口氣,一字字道:「因為孿提頓會親自來。」
「我知道你恨我,但這不是鬥氣的時候。」暮芸上前一步,踮起腳來,幾乎是貼著他的臉頰輕聲說道:「顧安南,這次我真的不是要害你,真的。」
熾烈的光擦過顧安南的下頷線,落入了暮芸精緻美麗的眼睛裡,將她深棕色的瞳孔毫無保留地點亮。
顧安南看見,自己的倒影和光線一起闖入了她的眼眸。
而這,幾乎是他前半生最大的願望。
可惜他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少年郎了,胸口的貫穿傷經年日久,明明早已長好,卻仿佛仍在隱隱作痛。
顧安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微垂的眸子和脖頸下大片的刺青一樣,顯得兇悍又冷漠;只有負在身後的手微微蜷了蜷,看起來竟有些無措。
暮芸再進一步:「你真的可以信我——我用毒針毒死了匈奴左賢王,落在他們手裡也是個死。我和你,至少現在,都是一條船上的人。」
她不再去看顧安南的表情,而是快速地蹲下身來,想也沒想地拔下了頭上剩下的唯一一支素金釵,在河邊平整的濕地上劃了幾條線。
「你看,這是塔漢山。」暮芸將泥土聚做一個凸起的長條形小堆:「塔漢山劃分了南北兩側的匈奴勢力,北邊是北煙沙漠,南邊是南音草原。」
匈奴的地勢十分奇特,被塔漢山一分為二,一邊是水草豐美的草原,一邊是環境惡劣的沙漠;匈奴的各方勢力就像灶房裡的耗子般在兩邊竄來竄去,從來沒個定性。
而暮芸此次和親的目的地,就在大漠和草原的交界處。
何三總算緩過一口氣,直接用手指跟著一起畫:「不錯,殿下和親時便是從塔漢山東側來,匈奴單于欒提頓久居南面,所有屬下中只有左賢王在北側,只有他能去接親,所以殿下才會在沙漠處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