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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18:56 作者: 尤四姐
皇帝為王之初,除了兵力上對先帝有威脅外,朝中的黨羽也不少。他十六歲入軍機處,八九年的時間,和那些章京之間多有瓜葛。一朝登基,當初追隨他的人都得到了大力的提拔。現在是牽一髮動全身,皇帝要出了紕漏,軍機處章京的處境就和內閣換了個個兒,誰也不願意被人捏在手心裡,鬧起來自然你死我活。
頌銀心裡急得厲害,這種事取的就是上風,如果兩盞茶理論不出個所以然來,皇帝下令拿人,那就壞事了。
「太后呢?太后得著消息沒有?」
蘇拉說:「這會兒肯定往太和殿去了。」
她慌忙牽起郭主兒跑出去,出永康左門,恰好看見那個迤邐的隊伍,老佛爺身後跟著一gān宮女太監,十好幾人。她敲了敲郭主兒,她立刻會意了,兩個人悄悄趕上去,像個尾巴似的,墜在隊伍的最末端,蹭進了右翼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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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太后的手段呈雷霆萬鈞之勢,登上太和殿前的丹墀,揚手一拂,廣袖在夜風裡獵獵招展,「把這些逆賊給哀家抓起來!」
皇帝為什麼沒有動兵?因為不能背負剷除同胞的罪名。健在的四個兄弟,四個參與進去,在加上一位大阿哥,要是端了,一端就是一窩。他不好下手,得等皇太后來,皇太后下了懿旨,一來顯得他寬仁,二來不顯得處心積慮。畢竟今天出席的不單只有大臣,還有宗室和外邦使節,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呢。這件事過後,內閣的人就可以一網打盡了,簡直天助我也。
容實他們那邊呢,等的也是太后,她不來,燕綏頭上的帽子就是摘了,她也有法子讓他繼續從政,甚至成為攝政王。所以要堵她的嘴,讓她無話可說。只有把他們母子一氣兒拿下,日後才掀不起làng花來。
太后一聲令下,果真有用。駐守太和殿一周的警蹕開始蠢蠢yù動,人牆緩慢聚攏,形成一個巨大的圓,明火執仗公然鎮壓起來。容實凜凜站著,抬指一揮,由各個宮門上湧進大批的藍翎侍衛,一個個穿著甲冑,壓刀而立。皇太后銳聲大喝:「容實,你敢造反!」
他向上拱了拱手,「回老佛爺的話,奴才是率眾護駕,您怎麼冤枉人呢!」
是不是護駕,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藍翎侍衛把皇帝親軍都圈成籠中鳥了,只要御前侍衛有異動,這些藍翎侍衛就敢抽刀相向。藍翎衛是紫禁城侍衛里品階最低的,一等侍衛正三品,二等侍衛正四品,三等侍衛正五品,藍翎衛僅居六品,全由武進士充任,實打實的練家子。一般越不受重視的人,越有凝聚力,那些一二三等侍衛眼高於頂,反倒是藍翎衛人多,易調度,所以成了容實的膀臂。
一瞬間太和殿前劍拔弩張,兩方勢力較著勁,眼看到了一觸即發的當口。五爺邁前一步,一手抱著大阿哥,一手豪邁劃拉,「都別動,有話說話,不許打架。皇太后說有逆賊,這裡哪兒有逆賊?這是我們家務事,兄弟間說話不成麼?還要動gān戈?叫幾位哥子說,咱們進宮來,身上帶沒帶一樣兵器?咱們連腰帶都束玉的,就是怕有人拿這頂大帽子扣咱們,藉機把孝宗皇帝的兒子們一網打盡。老佛爺給咱們定罪,得有個依據,皇上還得聽諫言呢,到您這兒,您是一言堂,您比皇上還霸道。」他說著嘿嘿一笑,「要不您上軍機處外的鐵牌上瞧瞧去,後宮嬪妃妄圖gān政者殺無赦。於家,咱們都是您的兒子,您不能下死手;於國,您是女流,在慈寧宮安享天年就完了,這裡不是您該來的地方。」
五爺雖不上道,但說話滴水不漏,把皇太后堵得啞口無言。
皇帝則不然,痛心疾首道:「朕忍了這半天,眾臣工及宗親都瞧見了。今兒是朕大婚後宴請賓客的喜日子,鬧了這一出,朕臉上沒有半點光彩可言。由古到今,哪位帝王受過這等羞rǔ?你們抱著剛滿六個月的孩子來鬧事,上對不起天地,下對不起百姓。難道要讓這江山jiāo給襁褓里的嬰孩嗎?眾兄弟安的是什麼心,大家瞧得真周。」他緩緩抬手向上一拱,「朕即位,前有先帝聖意,後奉太后慈命,皇位來得正大光明。朕本不該和你們多費唇舌的,通通拿起來,jiāo刑部都察院會審就是了。可朕慈悲,不願見手足相殘,瞧在皇考病前叮囑兄弟和睦的份上,也不予計較了,幾位哥子就此罷手吧!」
他冠冕堂皇說得漂亮,什麼叫不予計較?當下不計較,擎等著秋後算帳。當皇帝的都有一副錦心繡口,黑的能說成白的。頌銀擔心幾位王爺萌生退意,悄悄拽著郭主兒潛到了容實身旁。伸手拽拽他的衣袖,他低頭沖她淺笑,「放心。」
郭主兒看著五爺手裡的大阿哥,急得淚如雨下,輕聲囁嚅著:「我的哥兒……我想抱回來……」
頌銀勉qiáng勸慰住她,「快了,要不了多久,已經到了這份上,再等一會子。」
丹陛上的皇帝龍袍金冠,不動如山。他早就看見她了,她又回到容實身邊了,他臉上有失望,也有憤怒。早該想到的,只怪自己心急,由得太后處置大阿哥。太后是好意,怕大阿哥留下成為隱患,將來江山必須回歸正統,他的兒子沒有繼位的權力,於是她聽信了頌銀的調唆,果真把大阿哥過繼出去了。這麼看來,一切早就有預謀,那個養不熟的白眼láng是徹底反他了。枉他一片真qíng待她,女人的心只要不在你身上,再多的努力都是白費力氣。原來她說的是真的,她的心裡住進了一個人,無可取代。那個人終究不是他。
一旁的陸潤澀然看她,越過重重的人牆,仔仔細細審視她。她今天說的話都是有隱喻的,他隱約察覺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並沒有同皇帝說。因為上回先帝駕崩時,他曾經愧對她,現在她做任何決定,他都不想阻撓了。
長久以來看著她的痛苦,自己心裡也難受。她一次次被bī得走投無路,她原不該過這樣的日子。帝王之愛是利刃,容實的愛是涓涓細流,頌銀太過剛qiáng,她更適合後者。他的愛qíng,到現在也沒有對她訴說過,他怕說出口,會玷污了她。他知道什麼對她最好,自己做不到,希望有人代他完成。可是眼下局勢緊迫,四王興師問罪,容實傭兵入禁廷,都是極重的罪,不成功便成仁。他站在這裡,靜靜斟酌,料想他們應當還有殺手鐧沒使出來,如果不是有備而來,何以同皇帝攤牌?
果然的,簡親王蹙起了眉頭抱怨:「都是男人大丈夫,兜什麼圈子!該亮相亮相,時候不早了,辦完了事兒,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說完見皇太后要張嘴,他搶先一步制止,「您別說話,咱們敬您,叫您一聲皇額娘,可您那心偏得,都長到耳朵眼兒里去了。別說我大逆不道啊,我就是這脾氣,有話藏不住。你們都瞧見當初的先帝爺了,老佛爺幾時拿他當兒子看待?橫豎我是不明白,自己親生的能這麼狠,都說天家無qíng,就打這上頭來。真有幾個做到這份上?世上少有吧,偏巧在咱們家了。」他痛痛快快發泄了一番,掃掃袍角道,「好了,我說完了,gān正事兒吧!」轉頭叫老五,「遺詔呢,別藏著了,該拿就拿,真打算拖到三更啊?」
所有人皆譁然,提到遺詔,頓時就蹦出了無數的遐想,一時jiāo頭接耳,驚奇難抑。
五爺把大阿哥jiāo給邊上的太監,郭主兒見了,迫不及待奔過去,把孩子抱在了懷裡。大阿哥對母親的味道還沒忘,感覺到了,大睜著眼睛打量她,似哭似笑地哼哼了兩聲,低頭直往她懷裡鑽。五爺瞧了他們母子一眼,示意人來保護,自己接過一卷明huáng色的捲軸,打開嘰哩咕嚕用滿文誦讀起來。
一般的詔書都得以滿漢兩種文字書寫,漢文是方塊字,一撇一捺有時候能夠篡改。滿文糾結屈曲,內容上是個佐證,亦無法修改。只是滿人入關多年,早就已經漢化了,念滿文,很多人都聽不懂,呆怔著兩眼一臉木訥。
恭親王掃視了眾人一眼,換成漢語,一字一句朗聲宣讀:「朕以涼德,纘承統續,必以敬天法祖為首務,十餘年夙夜孜孜,寤寐不遑。然朕福淺,而立之年未得良嗣,乃朕之罪也。朕痼疾愈深,恐難為繼,今貴人郭絡羅氏育有一子,實為朕之皇長子。著令立皇長子為皇太子,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即皇帝位。爾王大臣佐理政務,輔弼嗣皇帝郅隆之制,布告中外,咸使聞之。」
階下親王洋洋灑灑百餘字,讀得正氣凜然,丹陛上的人不動聲色,眼風卻如刀片,早將陸潤千刀萬剮了。
當初知道他手上有遺詔,可是百般相bī,他只稱沒有,可見早就有防他的心了。他曾經想過要把他滅口的,但又忌憚這封遺詔的下落,唯恐落進內閣的手裡。他對他也不算薄,掣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憐恤他在先帝那裡受到的屈rǔ。抬舉他,升他的官,可為什麼最後還是落得這樣結局?他的良心呢?
他看著台階下神色各異的臣工宗親,忽然有些暈眩,軍機處的人自然是不能坐看事qíng發生的,一人跳出來大聲疾呼:「自先帝駕崩至今,半年過去了,既然有遺詔,為什麼等到現在?可見遺詔是偽造的,諸王意圖謀反,論罪當誅!」
又是一陣喧譁,宗室里的老成親王高聲道:「遺詔非同小可,當時為什麼不拿出來?是誰藏匿的,總要有個說法。」
可陸潤知道,那封遺詔並不是先帝留下的,分明是他們私造。他向頌銀那裡望去,讓玉不知什麼時候也來了,偎在頌銀身旁悽然看著他。這麼多人,如果復辟不成功,都是死路一條。他感覺到皇帝的視線,刀鋒一樣凌遲他。他緩緩嘆了口氣,人堆里走出個太監來,鷹隼一樣的眼睛緊盯著他,是譚瑞。
他心頭一條,他居然還活著!那麼他的出現意味著什麼?
他幾乎很快便聯想到了後面將要發生的一切,譚瑞會承認遺詔在自己手上,之所以沒有公布,是因為遭到追殺。至於追殺他的是誰,可以是他陸潤,也可以是皇帝。這是條烏梢,咬一口會致人死命。
皇帝怒極反笑,「果真有備而來,連遺詔都籌劃好了。誰能證明這詔書是真的?」
譚瑞上前拱手,「奴才能。奴才是先帝時期六宮都太監,司禮監掌印,先帝對奴才信任有加……」
皇帝很快掃視陸潤一眼,譚瑞的出現又使事qíng有了轉機。他是極聰明的人,不放過任何一個能夠扭轉的機會,牽唇哂笑道:「譚瑞,朕記得當初念你年邁,准你回鄉養老。怎麼?老家的日子過得不及紫禁城舒坦,還是不服你的掌印之位被人取而代之,便與人合謀擬假詔書,妄圖顛覆朝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