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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12:51 作者: 章無計
三年總算熬過來了,錢也花了不少,苦也吃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一家子終於又可以團圓了,這是爸媽最開心的事情,而你出來就要離開這個家,你捫心自問一下,你對得起這個家嗎?
我安靜的聽二哥說完,插不上話,也開不了口,只感覺三年的苦水直往肚子咽。我苦,他們更苦,一個人的痛苦無非是看著自己愛的人痛苦卻無能為力。我知道爸媽對我的關愛,他們視我如己出,為我奉獻那麼多,即使我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又有什麼意義呢?我能對他們喊出「爸媽」這個詞嗎?他們又有什麼感情來叫一聲「兒子」呢?既然這個家不能因我而破碎,我就有義務為家庭的幸福貢獻自己的力量。剎那時,我湧出一股激動的感情,它讓我放棄尋找親生父母的慾念,它鼓勵我為這個家忠貞不渝。
我對二哥說:我要去趟六安。
二哥「騰」地站起來,氣憤的說:你還是要去六安找你的親生父母?
我搖搖頭說:不是,我要去找小花。
陽光真好,空氣真新鮮,很久沒有這麼自由地呼吸空氣。大街上的人潮比三年前更加洶湧,當然,要飯的也多了幾倍。我坐在合肥----六安的汽車上觀望車外的風景,乞丐卻沒有因為城市的發展而消失,他們跟城市一樣越來越壯大,越來越有規模性、組織性。
現代乞丐都朝著技能型發展,他們不單獨靠伸手乞討,而是經過多日苦練造就出一個個特殊人才,他們靠自身的本事吃飯,他們更像闖蕩江湖的高人,沉默寡語,自顧施展自己的看家本領博得路人欣賞進而獲得物質支持。在我眼前就有各種各樣懷有絕技的乞丐,有的能把腿折到脖子上,依靠屁股行走;有的能把頭塞到褲襠底下,只留背部展現在人們眼前;有的全身軟綿綿跟一堆棉花似的,好象天生沒長骨頭;有的沒有雙腿卻歌聲悅耳;有的沒有眼珠子卻把二胡拉得如泣如訴……他們有著各種姿態,而共同的目的就是獲得一元半毛的施捨,他們不單單表現自己的可憐,而是把自己的特長展現出來,如同許多懷才不遇的演員,有著各種本事卻始終扮演著最下等的角色。而事實上,他們又跟臨時演員一樣,戴著面具生活。
天快黑的時候,我看到跛腿的乞丐以百米衝刺速度追上公共汽車的驚人動魄的場景;眼瞎的乞丐能準確無誤的識別出真假鈔,他們把人民幣拿到夕陽底下辨別真偽的姿勢很富有生活感;還有隻能靠滑車代步的殘疾人在下班的時間到來時起身背起滑車消失在夜幕之中。他們讓我感到城市始終充滿著各種玄機,每個人都帶著面具成為其中一段截面。
對於善良樸實的人們來說,很多假乞丐可以稱之為人渣,但在我看來,一個城市或者整個社會沒有了最底層的為生活戴著面具的人渣存在,那這個城市我們應該懷疑它的真實性和坦誠度。
到達六安的時候,我幾乎認不出原來的路,我依然靠著一張三寸之舌找到舅舅家。舅媽已經去世,新舅媽已經入駐,連一個家庭都可以輕易改變,何況作為一個「人」呢,我越來越相信人是一個善變的動物。
在表哥的帶領下,我很快找到小花。她在搓玉米,一個人籠罩在暗黃的燈光下,屋子堆滿橫七豎八的蓖麻,她看上去更像一個村姑,一個被時間或者家務奪去青春的鄉下姑娘,她看起來一點都不象二十一歲的小花。
小花吃驚地站起來,盯了我良久,我在來的路上設想過,和小花見面她會控制不住自己朝我飛奔過來,然後哭泣。然而此時此刻只有無聲,小花看著我沒有說話。我叫了一聲「小花」,她的眼睛睜大了些,也喊了聲「三哥」,她這一喊,我竟然很想哭,久違幾年後,在這一聲中親情超越了愛情。
即便跟小花之間沒有產生過愛情,可我現在還是願意與她相守一生,過著簡單的日子,享受著她對我的好。
我說,小花你跟我走!
小花沒有反應,反而緩慢的又坐下。
她輕聲地說,三哥,我知道你會來,你其實是個好人,表面上你是個什麼都不在乎的人,實際上你是個很感性的人,只是原諒我不能跟你走……
我一把拽過小花的手說,小花,是我乞求你原諒才對,你為我做了那麼多事,可我一直不珍惜,這跟人渣有什麼區別呢?嫁人也可以離婚,離開陳大壯那個白痴跟我走吧!
小花掙開我的手,她並沒有若干年前遇到這種情況興奮異常的表情,她的眼睛裡好象已經沒有閃爍的光亮了,她的神情讓我感覺她很累。
她說她很幸福,大壯對她很好,她不能離開他,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是命,她小花抗拒不了。
我看著小花的眼睛,不敢相信這就是小花,一個曾經那麼痴情於我,此時卻對我無動於衷的小花,是嫁人之後就死心塌地還是幾年的牢獄生活拉遠了我和她的距離?
我問:陳大壯呢?
小花說:在表叔家打牌,馬上就回來。
我又問:沒有孩子?
小花落寞的低下頭說:大壯不給要,說我不乾淨。
不乾淨?怎麼不乾淨了?
他,他知道我曾經是你的人……小花吞吞吐吐的說。
這狗日的陳大壯!
這就是他對你的好?我咆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