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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12:51 作者: 章無計
「她爸不就是齙牙蘇蘇嗎?得啥病了?」舅舅一臉陰雲,說:「對啊,就是你齙牙蘇蘇,----不對,是齙牙叔叔----肝壞死了,沒多少日子了,藥又貴,小花媽年紀又大了,只能種種莊稼,現在就靠小花一個人擔挑子了。」我無限悲傷地慨嘆:「怎麼會這樣呢,為什麼啊?唉……唉……唉……」「走,我們去他家看看,小花說不定今天回來了。還有你大舅的外孫女也從省城回來,正好大家一起見見。你跟小花快一年沒見了吧?」我說:「恩,是的,好久沒見。」當我起身時卻發覺全身無力,雙腳發麻,站起來立在原地好一會才挪得了步子。
第16章
好幾年沒回來了,這兒雖沒有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至少也略有改觀,大多數人家都告別了茅草屋,蓋起了瓦房,少數人家象我舅舅這樣的有所成就的人象樣的搞起了平頂。當我到了小花家門口才驚訝這兒的貧富差距拉得也實在太大。眼前的景象連我這個住慣茅草屋的人也唏噓不已。這哪是人住的地方啊!牆坯斑駁不堪,腳力稍稍重點,那石土似乎就要掉落下來。房檐低矮的只能低下頭才能進去。裡面黑漆馬虎的,陰暗潮濕,見不到一絲陽光。又黑又潮不說,它還很狹小,兩間小屋一個院子,雞屎豬屎糊了一地,我們必須踮起腳尖才可以踏到一片淨土,稍微不慎便會滑倒,一旦滑倒,你就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屎人」了。
數年前的記憶並不太模糊,那時給我的感覺,小花家並沒有眼前的髒、亂、差,那個家是乾淨的、溫暖而明亮的,我喜歡在她家隨地蹲下來尿尿呢,現在我改了這壞毛病,卻被家禽搶去了風頭,真是幾年河東,幾年河西啊!
小花的母親去了莊稼地,我們在一張逼仄的木床上看到了我的齙牙叔叔。這誰幹的?太不人道,讓一個病人睡在這么小的床上,好歹我齙牙叔叔也有一米七幾呢!
我仔細看了看他,他沒勁極了,懶洋洋的,膚色蠟黃,鬍子拉碴,嘴半張著,那兩顆齙牙顯然沒以前鋒利了,光澤度也不夠,可能常時間沒刷牙導致品質下降了很多,我不由地思緒滾滾,曾經精神百倍,視我如己出的他怎落得如此地步,病痛果真如下山老虎,無論是什麼樣的漢子在病痛面前都會束手就擒。我走上前委屈的喊道:「楊叔叔……」他不情願的睜開眼睛,揣摩了我一會,眼睛突然亮了起來,驚叫:「三子?小偉?」我緊緊握住他骨瘦如柴的雙手,顫抖著聲音應道:「是我,是我,楊叔叔,我回來看你來了……」楊叔叔想起身,試了幾下又起不來,我說:「您睡著,不要動,我站著和您說話就可以了……」我轉身去倒水,杯子沒有,就找了只碗,看著不是很乾淨,我又舀了一瓢水沖了沖。可是開水也沒有,我又拾了些柴禾煮水。舅舅也過來幫我放好水,蓋上鍋蓋。我問:「楊阿姨怎麼不把家裡收拾乾淨呢?」我舅說:「莊稼人以地為生,哪象城裡人忙家務事,小花在就乾淨多了,可她沒回來,一個禮拜才回來一次,收拾好又髒了。」水開了,我倒了半碗水端到楊叔叔跟前,看著眼前形如枯槁的他,想想這樣一個生者每天都在等待死亡的召喚,我的雙手顫抖起來……
不一會兒,外面開始有了喧譁聲。陸續走進來幾張我熟悉的面孔,都是小時侯出現在我腦海中的隱隱約約的影像,其中還有那王三,那個紅白喜事都會出現的屠夫。幾年不見,他依舊光彩照人,精神十足,聲音如鍾。看他那手腕又粗壯許多,想必這幾年作了少孽,染了不少血。我不太想碰他,可他早就獲知消息我章某人要回來,趕緊過來,一見我就猛拍我肩膀說:「喲,老三,你回來了,幾年不見,你長高了不少,比小時侯長得排場多了。」他掂量著我,又不無遺憾的說,「就是太瘦,瞧這手腕細得,跟麻稈似的,我一使勁準會捏斷。」我眯著眼睛搭訕著他說:「是啊是啊,王哥的力氣足以擺平幾頭豬,咱這小胳膊細腿的,不精捏,饒饒我吧!」話剛出口我就感覺這比喻有些噁心,咋動不動就把豬抬出來呢!又說,「王哥有三十好幾了吧?看起來象二十多歲的小伙子,真年輕!」王三「呵呵」一笑,說:「那是當然,每天早上喝豬血,你講我可年輕?」我打了一聲「嗝」,胃有點涌,王三看我這樣子,便說:「瞧把你嚇的,逗你玩呢,豬血不能喝,要熟了才好吃呢。」我說:「是,是。----你也來看楊叔叔?」王三說:「哪天不看?又有啥辦法,大家都窮,得了這病也沒錢去瞧,只有等死。」我不太高興王三這樣說話,總覺得把死掛在嘴巴上太不吉利,但是心裡又明白,他說得一點沒錯,很多情況下,我們又無力改變命運的安排,特別是生死,甚至是眼睜睜看這死亡來臨,只有病者本人才能確確實實體驗到那種絕望的心境,而我只能悲嘆!
楊叔叔安靜的躺在床上,眼睛微張著,嘴巴微張著,鼻孔也微張著,好象呼吸對他來說已經是奢侈的享受,我看著不是個滋味,就走出門外。我大舅、二舅他們知道我回來,順便也來看看我,問問家裡的情況。我就在門口跟他們絮絮家常,也有一些不認識的小孩子在周圍竄來竄去,冷不丁的掏出小雞雞相互尿對方,弄得女孩子有了幾許羞澀之情。看著他們,我也想到了我的童年,想到了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