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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12:51 作者: 章無計
拖拉機?在那個年代,能坐上拖拉機也挺拽的一件事情,就象坐敞蓬跑車一樣,無非都是把腦袋留給大自然,沒有被隔板擋著的鬱悶,略有不同的便是外觀上和速度上有些出入,整體上還是能體驗到現在比較流行的「飛」的感覺,只是在經過顛簸路面的時候,嘴巴會隨著一上一下不時的崩出「靠」的發音!
拖拉機是我老舅找人搞的,我們娘四個按年齡大小一字排開,我最小就蹲在拖拉機最後面,精神頗為緊張,稍微不小心就有掉下去的危險。早上的冷風「颼颼」的刮著,我的鼻涕也「嘩嘩」的流著。
我媽說我大哥:「你怎把老小放在最後頭?多不安全!」我哥說:「他抓得很緊,不會掉下去的。」「你們在後頭看著他,別搞掉下去了!」我媽說。
我立刻抹了把鼻涕,信心百倍的說:「不會的,娘唉,我抓得死著呢,你放心!」我媽看看我,不再理我。我幼小的身軀在崎嶇不平的土路上一歪三顛的晃來晃去,頭暈倒不怕,只是止不住流下的鼻涕隨著拖拉機的搖擺也作拋物線運動,那滋味實在難受。
路程是坎坷不平的,想像卻是絕對美好的。我在拖拉機上展開了異想天開的想像。我就要面對一個嶄新的世界了,那是一個被叫作「省城」的地方,它的意義在於,它沒有我們那個地方過於誇張的塵土,貓狗不會隨地大小便,不需要我們費盡力氣的從幾十米地底下提水,也沒有逢到下雨就抗洪的茅草屋。當然我也明白,更不會有我們那地方一望無邊的沙灘,沒有高聳入雲的蓖麻,沒有喧譁熱鬧的人群。我也相信,少了大糞的滋潤,過多靠自來水灌溉的蔬菜也絕對沒有我們那的蔬菜味道正點。
經過將近三個小時的顛簸,我們終於看到了兩個大大的字:合肥。雖然風雨把「肥」字的月字邊磨損掉,但我對它無比的崇敬非但沒有絲毫減少,反而達到了高潮,我仔細的琢磨著「合巴」是怎樣令人心馳神往,在那樣的心馳神往中,好像之一會兒,我,聽到了我父親的喊叫:到了,到了,快下車……
我父親在約好的地方等著我們,這是我兩年來第一眼瞧見他,彷佛間,覺得他居然有了些氣質,與在家鄉時的空洞和空虛是有天壤之別的,現在的他,精神飽滿,印堂發紅,臉面乾淨。大概是因為寒冷的緣故,鼻子被凍的紅通通的,連鼻涕也若隱若現,與我的搖搖欲墜交相輝映,我若是和他來個忘情的擁抱,外人看過來肯定認為父子情深,但那樣彼此鼻涕肯定會弄髒對方肩膀。
我媽看到我爸時依舊沒有出興高采烈的神情,一臉的不以為然,反而是我爸見到我們咧著嘴笑個不停,鞍前馬後的跑來跑去。多少年後我才能了解,一個農村女人來到城市後的囂張氣焰,來源於她對另一種意識形態的牴觸心理。
「到了,到了,這就是合肥。」我爸說。
「這就是合肥呀?」我媽問。
「可不是嗎,漂亮吧?」我媽露出不屑的笑容,說:「屁,看不出來,不就馬路寬點,車子多點嗎?」我趕緊補充道:「還有大房子呢!」
跟著我爸走了十分鐘,到了一個廠區,我爸指著前方一片平頂說:「看看,大工廠,我就在那上班。」「爸爸,爸爸,你乾的是什麼呀?」我迫不及待的問。
「全是機械活,講了你也不懂,小孩子只有把書讀好了,長大才能象爸爸這樣有出息。」我爸一臉的豪情萬狀,有出息幾個字尤其加以重音。
嘿嘿,我爸真幽默,說我是小孩子,我都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媳婦就是老婆,老婆就該洞房這些大道理,僅僅給我定義為小孩子?別讓我表面的幼稚把心理的早熟給遮蓋住,那樣就不是一分為二的看待事物嘍!
我爸住的本來是單身宿舍,因為我們的到來,他重新申請了宿舍,單位領導也相當體恤員工,特地給他分了三居室的房子。
我站在房子的外面,卻連腳步都邁不動了,實在是因為這樣的房子超級有特色了,根本就出乎我的意料。這套三居室是用茅草鋪蓋的屋頂,頂部中央用油氈遮蓋並壓了幾塊磚頭,用來防止大風把茅草刮的漫天輕舞飛揚。那磚頭放的更是令人生畏,如果你不以百米賽跑的速度鑽進屋內,隨時都有被突然滑下的轉頭砸爛腦袋的可能。
不知道屋內怎麼樣,或許別有洞天,於是我和眾哥哥趕緊鑽了進去。
走進去發現空間滿大的,面積還是對得起三室標準的。雖然牆壁被粉刷的半灰不白,水泥地面也不是很平整,但那明晃晃電燈比老家用的煤油燈的確亮了不知多少倍,只不過抬起頭來看屋頂時,屋頂透進來的光亮似乎又比電燈亮了很多,唉,三居室啊。
這樣的環境與沒來之前是不相伯仲的,甚至跨過了我所能承受的底線,究其原因大概有三個:一是我想像力過於豐富;二是省城與縣城是一個爹媽生的,爹媽很公道;三是我父親混得太倒,領導沒有給他省城的標準。
第一點是我的錯,暫且不追究,第二點誰的錯都不是,也無法追究,第三點是大有文章的。事實上我不能埋怨父親,他一個人能在這兒紮根,還把我們都接到這邊,本身就是一個成功人士的典範,至於想像中的美好環境,那需要更多時間通過一家子的共同努力去創造,因此,我極其虛偽的對父親央求:爸,我要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