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2023-09-28 15:10:44 作者: 韓寒
韓寒:我覺得我做導演可能會好一點,哈哈。首先我認為我去演,就是對一部電影的不負責。之前《二次曝光》找過我,我就一直推辭,我說真的不行,只要一出來,觀眾就會笑場。這一點上,我還是比較有自知之明的。
陳坤:在我的概念中,有幾種職業是最容易轉化成導演的,也的確有人在這麼做,你怎麼看?
韓寒:其實是這樣:做音樂和拍廣告的人做導演會有一個毛病,就是喜歡把片子分小節。
陳坤:看來你是準備做導演了,有研究。第一部作品是什麼?會考慮讓我來演麼?
韓寒:我請不起你,哈哈。當然我要對你負責,就會對自身的前期工作要求很高。我其實在這方面一直沒有做得特別好。曾經賣過《他的國》給關錦鵬,但是沒有通過審查;《一座城池》我賣給了一個新人,他希望以通過這個故事去幫他完成自己拍電影的願望,我一心軟就答應了,但其實它特別難改的,因為它沒有故事情節。
陳坤:我發現了,你的人和你的文字其實是兩碼事兒。你很柔軟,很羞澀,和你犀利、辛辣的文字完全不同。人生就是這樣,好多外表柔軟的人,內心力量其實是很強的,反而那些天天在叫囂的,可能並沒有這個能力。所以那些看起來很蔫的人,是不能夠小覷的。我舉個例子,跟姜文導演見面之前,我以為他是外表很強勢的人,但是見了之後發現,他極其敏感和細膩,比我這種人說成「憂鬱」的人還要細膩。
韓寒:姜文很可能是會回家跟老婆撒嬌的那種,我是那麼覺得。
陳坤:我通常對第一次見面很重視,嗅覺很敏銳,像我們家那隻短毛狗一樣。我用這樣的嗅覺聞出了姜文導演內心的敏感。
韓寒:一個寫得好也演得好的人,他必須得敏感。
陳坤:我覺得不論什麼人,如果想活得自在,都應該有敏感的心。下午我和同事在公司討論,主題是「打破框架」。怎麼打破框架?很複雜,但「敏感」是最基本的元素。至有敏感,才能對於各種條條框框有所警惕;只有敏感,才能對於未知保持好奇。如果一個人對於世界缺乏足夠的敏感,我覺得他很難找到生活的樂趣。
<我們的問題 這個世界不懂>
韓寒:我們常常在一些無聊的問題上糾纏不清。比如,我們常常會去討論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其實這根本就沒有什麼可討論的。如果這個世界上先有了雞,那就讓雞生蛋;如果這個世界上先有了蛋,那就讓蛋孵出雞。這其實不是一個需要爭執的問題。
陳坤:我們人類,或許本身就是為了一個個未知的命題而創造出來的生命體。我經常對一些既定的事實產生思考。比如跳水,是誰的念頭創造了這個體育項目?為此我們搭建一個場館,全世界的轉播車為它轉播,所有人都在看。那麼,我要問的是:你看的究竟是什麼?跳水真的是必需的嗎?以至于越來越多的孩子那麼辛苦地去練習,而評判的標準也逐漸地水漲船高。
韓寒:我覺得你非常適合我們的《一個》,我一定要邀請你來寫一篇文章。
陳坤:其實,我就是一演戲的……
韓寒:你如果長得不那麼好看的話,一定是個優秀的作家。
陳坤:你竟然鄙視我父母送給我的禮物!但是真的,我們被一個又一個的框架束縛著,在打破它們的時候卻又那麼無力。可能一個人本來是自由地生長著,隨性而為,並且心裏面有勁兒,是一些社會需求或者人為力量把這樣一個人往上捧;到了一定程度之後,又有多少人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要把這樣一個形象拉下來呢?為此,我們身邊聚集了一群「心懷叵測」的人們。
韓寒:說到這個,我就想到了一個話語權的問題。話語權也是權力的一種,是對權力的另外一種膜拜。因為任何人都會擁兵自重,再謙遜的人也會如此。很多人會把這種話語權不斷放大,利用自己的話語權去打擊他人,黨同伐異,剷除異己。就像我一篇文章里寫的:「一般人都會認為存在即是合理的,但有些人會認為,你存在得比我好,即不合理。」他們不會把目光的焦點放在「我要存在得比你更好」,他們想的辦法是「我要讓你存在得不好」,其實我們每個圈子裡都一樣。
陳坤:我們的一雙眼睛,從我們出生開始就往外面看,用學識以及各種武器來強大自己。一個非常有趣的話題是,我從十八歲開始接觸佛學,它教會我的是「往回看」。在外部世界裡,一個人嫉妒另一個人比他更好,進而向他下毒藥,這些都是外部環境中的鬥爭。我舉一個向內看的例子。我養了一隻狗,其實我本來是非常不喜歡狗的,我找一切理由來說「我不喜歡這隻狗」,它在地上撒尿我就會特別生氣,它亂叫我就吼它。於是它跟我不親,只跟我弟弟好,與此同時我的控制欲就出現了,「憑什麼我叫你不過來,他叫你就過去」,嫉妒。再往下走,我就開始討好它,給它一點東西吃,它就過來了。再後來,有人告訴我「狗怕的是主人,親近的是朋友」,我瞬間就覺得必須要讓它怕我。緊接著又有人說,這樣不對,狗長大了會有心理陰影,我就覺得,那好,我又去討好它。終於有一天,一個朋友告訴我,要相信狗能夠感受到你散發出的磁場和信息,我姑且相信地去嘗試了一下,效果真的很好。整體看下來就會知道,這一切都是由於我的心理不健康所造成的一系列對壘。其實只要把「我要收了你」這個心態扔掉,而轉換成「我包容你」,一切矛盾都解決了。這是內部環境的調和。
<和這個世界好好談談 然後安靜地走開>
韓寒:最近看了一個動畫片,叫《無敵破壞王》,我蠻喜歡的,我喜歡的片子通常很庸俗。我曾經跟一個《紐約客》的記者聊天,我當時也說的是真話。我說小時候我爸租了三卷錄像帶,第一個是《終結者Ⅱ》,第二個是《真實的謊言》,第三個就是《生死時速》,我一晚上都看完了,然後我太震驚了。那個記者馬上就說: 「實在對不起,讓你看了這麼多的垃圾。」我說你誤會我了,它顛覆了我對電影世界的認知。
陳坤:我很長時間不看電影,但最近看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不得不說李安真的很有智慧,他心裡是有一片理性的世外桃源的,那個世界平和而強大,同時又與世無爭。
韓寒:李安是我很欣賞的一個導演,而且經歷的事情越多就越欣賞他,不爭不辯,任隨你說,並且他每一部片子都是水準以上。他專注拍片二十年,想來是極好的。
陳坤:有一個問題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現實世界裡,成功與失敗、財富與貧窮其實沒有界限,它們彼此交融並且隨時轉換,無常中皆為緣分使然。我也會試圖去向身邊的人傳播這樣的思維,跟隨緣分。
韓寒:緣分對我來說就是眼見的,比如說我眼見了一隻大閘蟹,這個就是緣分,而沒見的就不是了。我曾經救過一隻大閘蟹,上網搜「大閘蟹吃什麼」,結果搜到的都是「大閘蟹怎麼吃」,實在沒辦法就放了些米飯給它,但是它第二天還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