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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5:10:36 作者: 韓寒監製
    我曾認為,在這個錢權社會裡,已經沒有純潔的愛情,也不願意承認我最親近的母親正在擁有這樣的美好。現在,我的生活仍然有些一團糟,但我又似乎找到了那種美好的、碰一下姑娘的手都能興奮一天的感覺。

    我一直秉持「想未來沒有用」的觀念,直到現在也一樣。我不知道我和這個淡淡的、不愛幻想的、不愛袒露感情的、不適應花前月下的、不怎麼愛聽我唱歌的好學生屬性的姑娘能走多遠。我只是在遇見美好的事物時,就想讓她也看到也聽到那些:想在千人合唱董小姐的時候看到她在下面舉著相機拍照;想演出完讓她坐在我的肩上一起看別人的演出,喝啤酒,戴太陽鏡,然後我在草地上轉圈,她在我肩上開心又害怕地笑;想在兄弟們拉著我多喝幾杯的時候驕傲地、重色輕友地說:我媳婦兒等著我呢。

    在回程的火車上,她傳來一段語音,似乎是剛剛睡醒,也似乎是筋疲力盡,我瞬間融化,也似乎是心存憐惜。我自顧自地把她說那一小段話的語氣看作是溫柔和甜美的表現。我們平平常常地互相發送著語音消息,後來我再一次在火車上睡著了,睜開眼時正在路過石家莊,低頭看看手機,上面寫著:「晚點了咩?我去接你哦。」我願一切美好的人和我說話時,都帶著蜷縮在北方冬天被窩裡的甜美語氣;願所有從容不迫的談話,都是值得平靜下來去播撒的種子,最後樹上會結出,一碗蜂蜜一樣的月亮。

    可我差點忘了,「去他媽的愛情,都是過眼雲煙的東西」這句歌詞,好像是我寫的,曬特!

    無人

    文/周雲蓬 @周雲蓬 音樂人

    今天咋了,播放著五朵金花的垃圾車沒來,陽台外面靜悄悄的。想起租這個房子的時候,看中它陽光好,等住進來,發現窗外馬路經常有拖拉機突突地開過去,於是自我安慰,太安靜了不適合我。但今天如願了,遛狗的人都沒出來。八點了,陽光曬在電腦桌上,我挪了挪萬年青,製造點綠蔭,然後開機上微博,啊,我開始覺得不對勁了,凌晨兩點以後沒人更新,新浪又出問題了,刷新幾次,還是一片死寂。這時,廚房鍋里的水滾沸了,趕緊下方便麵,再加上點牛肝菌,橄欖菜,打兩個雞蛋,盛到碗裡,呼嚕嚕地吃了一身汗。泡上茶,回到電腦前,刷新一下,還是那樣。我給我淘寶店的客服發簡訊,問:你那網絡正常嗎?等了好久,沒回音。打電話不太好意思,好像自己是個微博控。我又發了幾個簡訊問別人,都沒回信。這是出啥事情了,我開始電話了,對方關機,第二個,不接,第三個不接。我突然異想天開發條微博,看看啥結果。我寫陽光啊,末日啊,還@了左小祖咒羅永浩可愛多,發布。刷新,我的大腦被電擊了一大下,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微博孤零零地冒出來,時間是八點四十七分,鬧鬼了,中病毒了,我等著評論轉發,沒有,來點狠的,我想自殺,有人嗎,發布,要是平常,轉發評論得鋪天蓋地的,現在兩條微博好像亞當夏娃站在伊甸園。撥電話,電話簿幾百個號碼撥過去,越撥越瘮得慌,到後來,我反倒害怕有人接聽了,那會嚇我個半死的。出大事情了,不是世界就是我,我打開門,上陽台,陽光曬在臉上,熾烈了很多,馬路還是靜靜的,大理學院的廣播也停了。我傻站了一會,想抽菸,身邊沒有。想對著太陽大喊:這是咋了?可周圍寂靜得讓我不敢出聲。

    可為啥還有電呢,還能上網,證明人類世界還在正常地運行著,但也不好說,是否一些機器設備無人情況下也能慣性地運作一段時間?我不知道。撥110,120,最後咬牙撥119,沒人。

    回到房間裡,先打開冰箱檢查一下,好在糧食充足,德國黑啤酒七八筒,雞蛋十幾個,水果一大堆,還有大米。不能在這裡坐以待斃,我得出門考察一下,看看山下城裡的狀況。我往背包里裝進啤酒外加一張喜周麵餅,即使短暫回不來,也不至於餓死。但是,我怎麼準確地找回來呢,這個小區還不熟悉,如果再沒人問路,那一定有去無回。突然想起來,把一個mp3開啟,循環播放一首歌,放到陽台上,這樣回來,只要方向判斷不大錯,憑著外面的安靜,保證很遠就能聽到這個航標燈,掐準時間,幾個小時內回來應該沒問題。我帶上語音指南針,抄起木棍,果斷出門。沿著路邊向左拐,有一個石橋,對著太陽一直向東,就是小區的大門。一路上,放輕腳步,做賊似的,豎著耳朵,聽旁邊樓房裡有沒有什麼動靜。小區的大門外,是一條國道,通向下關昆明,往常一個人根本過不去,現在好了,敞亮亮的,大踏步翻過隔離帶,直接走到路中央,坐下來,拿出指南針校正方向,應該朝北走,蒼山在我左邊,找到人民路路口向右拐,進入古城。人民路是大理的精華,徹夜都有人喝酒唱歌,如果路上也沒人,那整個大理基本上,就我老哥一個了。進入人民路上段,我放慢腳步,耳聽鼻子嗅,棍子戳,全身心地雷達搜索,快到博愛路了,右手邊有家裁縫店,前幾天,為了演出,我到他家定做了一件大長袍,藏紅色的,我走上台階,用木棍戳門,鎖著,裡面沒人應聲。過了博愛路,進入人民路中下段,兩旁都是餐館酒吧小客棧,這回我走上便道,挨個敲門,一路乒桌球乓地敲過去,到了九月酒吧了,平時總在這喝酒,還演過幾場,結果一推門是虛掩著的,屋子裡一股股殘酒剩菸頭味兒。

    我猶豫了一會,大聲問,有人嗎,等了一會,大著膽子往裡摸,進門右手是吧檯,再往裡是一張張桌子,不小心棍子掃到桌上一個酒瓶子,一聲炸雷,瓶子滾到地上,跳了幾跳,驚心動魄地破碎了,我原地呆立了幾秒鐘,等聲音徹底消失,才緩過神來,再向前走是個小舞台,上面還有一把吉他。我又重新回到吧檯,繞進去,打開冰箱,搜羅點吃喝,這也不能算偷了,幾瓶啤酒,一袋爆米花,還有蛋糕,最後找到半瓶紅酒,揣到懷裡,坐在酒吧門口,曬著太陽,我拔開木塞,喝它一小會,補充些體力。喝得暈暈的,走到路中間,對著蒼山光天化日地撒泡尿,很刺激,想起小河當年還在舞台上拉屎呢,那需要什麼樣的心態呀,我還想,可以躺在路上,手淫一把,這更刺激了,想著想著,下面就有反應了,我伸個懶腰,就著大理上午絕美的陽光躺下來,拉褲鏈突然驚覺,不行,萬一世界還存在,只是我精神出了問題,比方周圍很多人,我感覺不到,他們正商量著我為啥突然發瘋,想送我去醫院啥的,我這樣一淫亂,那大家不要瘋了一樣拍照,發微博,等他娘我有朝一日醒過來,還咋做人。

    中國最人文的民謠歌手,從此再沒臉演出了。驚得我一身冷汗,要不說兩句吧,有備無患:啊,朋友們謝謝你們來看我,我精神出了點問題,很快會好起來的,別把我送精神病院,如果你們信任我,請握一握我的手,於是我舉起左手,懸空地等著,盼望從虛空中被握住,只有蒼山上吹下來的風,嗖嗖的手指間掠過,不存在,絕對不存在,這本是我朋友坨坨養的一隻狗的名字,總在人民路晃來晃去的,不存在呀絕對不存在了,成了我現在的名字了。爬起來,去洱海,看看那裡有啥球變化。向東走出洱海門,向左要走到柴村碼頭,前不久,大家還在那搞過一個民國范兒的擺攤小集市,每個參加的人都穿上旗袍馬褂,現在人毛都沒有了。離得很遠,聽到洱海的浪聲,真像大海,因為人沒了,自然界才開始大聲說話,走到海邊風很大,呼呼地從遠方吹過來,挾裹著水汽。一個浪啪地打在我腳前,水花濺了我一褲腿。找個台階坐下來,給家裡繼續撥電話,還是沒人接聽。想起老媽,一輩子操心,她喜歡看花,早應該把她接到大理來,這裡花很茂盛,四季不敗,老爸癱在床上,早就夢想春節能喝上一口茅台,現在我能買得起茅台了,他也不能喝酒了。想起二十多年前初戀的女友,她叫微微,分手的時候,哭得淚人似的,最後把浸透淚水的手絹留給我作紀念。還有後來的女朋友,為我盛飯夾菜,拉著我翻山過河,得過我什麼好?我像個陰鬱的爬行動物,抽冷子反噬一口,然後嗖地鑽進草里,誰也不管誰也不理,這下子報應來了,可算徹底孤獨了,能寫小說,能寫新歌了?你們都在太空里,只有我在地球上,自己的歌成為自己的讖語。對呀,是不是我已經死了,按照生前的作為,上帝給我安排的地獄就是孤獨地獄,不用火燒油烹,永遠直面一個人的虛無;或者是死後的中陰期,大概四十九天,在世界上最後的逗留,還有可能我闖入了另外維度的時空,那蒼山洱海怎麼解釋,這樣的,我們和微生物同處於一個時空,它們生命短暫只有千分之一秒,它們看我們就像一群山,動也不動,而我們也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所以我雖然還在大理,可由於時間維度變了,我也就感覺不到別人了。這要寫成書,保證大賣呀,我順手抽了自己一巴掌,都啥時候了,不存在絕對不存在呀,我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太陽轉到南邊了,要抓緊回去了,不然航標燈沒電滅掉,我就徹底完蛋了。沿著來路摸索順利找到小區大門,隔著幾百米,聽到mp3播放的音樂,電吉他架子鼓嘰里哇啦,像一個被關在罐子裡的蟋蟀,不屈地叫喊著。順著聲音的繩索摸到家門,出來竟然沒鎖門,開機上網,還是沒有回覆轉發。再發:我要強姦某某某,沒反應,再發一些敏感詞,這以前都發不上去,現在發上去了,證明小秘書也不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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